《虫沙》洋芋鱼鱼YYYY

7、7.游小雕

　　游小雕的箭，百步穿杨，例无虚发，无人不服，他是我见过最好的箭手。游小雕的性格也像他的箭一样，又钻又直，又快又冷。
　　游小雕少了一颗牙，说话时咝咝漏风，像蛇吐着信子。我一直为他的牙深感歉疚，一直试图劝说他镶牙，金的银的我出钱，他不肯，解释永远只有一个，“那种东西反光，伏击时容易暴露。”
　　他就是这样，从小就这样，拉不长压不扁，他认定的理就是死理，别说九头牛了，就是梁老大都拉不回来。但他从不干涉别人的想法，别人的事是别人的，当然除了一个人，就是狼崽。
　　游小雕看不惯狼崽，从小就看不惯，横竖都看不惯。勉强要寻原因，可能是小时候挤在一块睡觉，狼崽老喜欢啃他，不啃睡不着，他嘟着脸上手臂上排排小牙印去找梁老大告状，梁老大也没办法，狼崽不啃别人，光逮游小雕啃。
　　“痛不痛，要不要涂点药？”我常问。
　　“不痛，不要。”他一脸不屑。
　　也怪了，平时话不多的游小雕，就像个扎嘴的闷葫芦，可一较上狼崽，两人活脱脱成了一对斗鸡，吵得脖子都直了，游小雕嫌狼崽满嘴腐臭，狼崽就骂小雕是缺牙巴，再不行开打。
　　狼崽力气不小，游小雕也能开二石力之弓，但若说格斗，游小雕便不及狼崽了，狼崽是头天生的野兽。好猎人，只有在最坏的情况下才选择近身搏斗。
　　游小雕是天生的好猎手，这一定是从他的父亲，以及父亲的祖祖辈辈那儿传承下来的，流在血液里的，他触觉灵敏，夜视极强，永远不会在森林中迷失方向。
　　同为偷袭，如果说狼崽是近战的好手，那么游小雕便是远战的精英。他有一种神奇的感应，瞄准活动的猎物，能事先预知猎物的跑动路线，一箭过去，哪怕跑得再快也没用。他还能在很远的地方一箭封喉，让人死前一声都叫不出来。
　　死在游小雕手下的人，一定比死在我们任何一个手下的都要多，而游小雕的最好记录，是他人生的最后的一仗。
　　北狄修的瓮城固若金汤，三天，三次强攻，都拿不下。
　　第三天，下起小雪，入冬了，仗更难打。我们已经切断了这座城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我们冷，他们一定比我们还冷。我们堵塞水源，在城四周燃起火，将浓烟熏进城，他们又坚持了五天，不降。
　　冯金鳞来了书信，说中原朝廷那边等得急了，快不耐烦了，况且有消息称，北狄的主力铁骑已挥军南下，正赶来解围。
　　冯金鳞信中说：“当务之急，擒贼先擒王，诛杀此城北狄郡守。”
　　毫无疑问这是项刺杀任务，狼崽当仁不让。
　　狼崽是趁着月黑风高，从地下暗河的河道潜入瓮城，一个帮手也没带，既要藏身，又要找到郡守藏身之处，难度可想而知。
　　我整夜未睡，黎明前，起身打点行装，悄悄来到暗河入口。这时我看到了另一个人，身背弓矢，风帽紧压在额上，便知道是游小雕。
　　我们俩相互看了眼，一句话没说，一前一后进了河道。
　　可以说，是狼崽和游小雕并肩完成了这次任务。
　　我还记得小雕埋伏在郡守宅邸高耸的屋檐上，鹅毛大雪，一夜，他一动都不曾动，雪厚厚覆盖住了他，使他完全隐了身。我知道这还不是他的极限状态，他甚至能在水里待上一整天。
　　狼崽杀出来了，手提一个血淋林的包裹，那是郡守的项上人头。追兵也追出来了，人数多得我们谁也没有料到，其中更不乏好手，围攻之下狼崽已经负伤了。
　　“接着！”狼崽大叫一声，包裹向我们投来。
　　游小雕接住包裹，塞在我手上，道：“带回去，这里有我。”然后豁然起身，弯弓搭箭，箭矢俯冲而下，射中狼崽背后一员悍将。
　　“要平安回来！”说完我便跃下城楼。
　　城中已然大乱，直到当天入夜，我才将郡守首级带回到城外大本营。
　　可是狼崽和游小雕始终没有出来。
　　我等了一夜，这一夜我都在削一根长矛，一根奇长无比的长毛。破晓时，我将郡守的人头插在矛尖上，这是用来叫阵的，我们将长矛在城门口高高竖起，让城内所有人都能亲眼看见郡守的人头。
　　片刻，城头上抛下来一具尸体，砰一声，落在地上。
　　远远的，我知道那是狼崽，狼崽死了。
　　接着又从上面拴着绳子吊下来一个人，倒吊在城门半空，是游小雕，我不忍再看他的伤势了。
　　城头上的一个副将用南蛮语喊，叫我们收兵。我不知该如何，只得勒马不动，老酒的牙关咯咯作响。
　　游小雕动了一下，然后向上躬身，割断了绳索。好猎人，总要懂得藏着最后一把刀。他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往下掉，摔落在狼崽身旁，我看到他的腿还在抽搐。
　　那副将大吼一声，城门突然开了，骑兵，足足有五排的骑兵，踏着雷一般的步伐冲出城来，狼崽和游小雕的身体瞬间淹没在马蹄中，被肆意的毫无顾忌的践踏着。
　　我发出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狂叫，狠狠一夹马肚冲了上去，与此同时梁老大、老酒、阿得脂和拾得，也与我齐头并进，我们像利刃般刺入骑兵的队伍，身后喊杀震天。而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当时我的脑袋一定是一片空白的。
　　那天我们洗城了，尸山血海，我们都杀红了眼，连女人和孩子都没放过，就像当年在这里，我们被北狄屠城时一样。
　　在城门口，我们把狼崽和小雕的尸体一块一块搜集起来，我没想到他们会死得比我早。
　　我们选了个地方，那是郡守府，同样也是当年南蛮城的中心，有一棵参天古木。人说落叶归根，我们把狼崽和小雕埋在了树下，压平了，别人就找不到。
　　我坐在树下忽然想，狼崽和小雕生前那么不对盘，别死了也在地下吵起来。
　　他俩有不吵的时候么？我想起来了。
　　有一天在篝火边，我看见小雕在教狼崽他们猎人的技巧，上杀从小腹左侧刺入，穿过心脏到达右肩，血很快流尽，肉质鲜美……
　　死能同穴，也是做兄弟的一种福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