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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 ...

  •   夜深沉
      (十五)
      那后院其实正在戏台子后头,因中间又隔了假山和几间空屋,倒显得挺远。走过去便听不到别的声响,安静得过分。因此处并没有开辟后门,所以巡逻的倒少有过来。
      韩双白左右细看无人,便扯开长衫,将那缠在腰上的半截龙套衣扔在一株桂花树下,又混乱抱些枯枝败叶,零散撒上去,故意做出匆匆掩盖的模样。然后便从另一头绕出去,复又赶往水榭。
      刚过小径不久便见一名便衣的警卫在踱步,那人见了韩双白,弯腰笑笑,也不言语。韩双白心头一惊,面上却和颜悦色,道声辛苦,便快步离去。
      掏了怀表细看,此刻离十二点已然不久。韩双白赶到水榭,便见一众宾客携了家眷总共得有七八人,已经陆续入座。金佑麒自然是将佐藤昭请了上座,然而佐藤昭却推说是金太太的寿诞,硬要把上座留给女主人,于是便坐在了左首。金佑麒和马长生又分别挨着坐了,余下几个分职位年岁也各自坐下。
      金彩琴乃是小辈,只在最末坐下,留了个上菜口,随时伺候。
      韩双白瞧她双目微红,然而擦过一些粉遮盖了下,想来是送别牛子俊,心中依然是酸楚难当。
      韩双白见几个丫鬟仆妇在外头伺候,瞥见了惠珍,便悄悄问道:“鞭炮可放好了?”
      惠珍点头道:“已经照少爷您吩咐放在院子后头那棋台上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点?”
      “要点的时候我告诉你,你过去点了便是。可数好了六十响?”
      惠珍白了他一眼:“偏生你心思多,哪里有鞭炮正好六十响的。我方才买了一个百响的,剪去了四十响。”
      韩双白夸她:“果然上下的丫头里就数你聪明!我去看看……”
      刚要抬脚,惠珍急忙一把拉住:“你又跑到哪里去?曾管事正满世界找你呢……等下便要开席了,你怎么能不在?”
      韩双白笑了一笑:“莫着急,我只去看看,片刻便回。”
      眼瞧着管家老曾已经从水榭里回头往这边看了,韩双白再不敢耽搁,连忙抽身便朝着棋台的方向去了。那里离后门不远,与水榭和荷花塘相隔着的就是弯弯曲曲的回廊,因为有墙壁隔着,窗户洞上又蒙了布,后面的小院子倒看不真切了。韩双白从墙壁后头沿着回廊走,几分钟便到了棋台那里,果然见鞭炮摊开了放在上头,一边垂下一条引线,那架势只等着点火了。
      韩双白上去掏出小刀来,数了头两个,把连接第三和第四个鞭炮的引线割开,却仍旧依照原样摆好,然后便收了刀子,疾步回去水榭。
      刚一到,便见曾管家迎上来,苦着脸拉他衣袖:“我的好少爷,你躲什么呀?这场面你即便是小辈也需照应伺候。老爷见着小姐不见你,那脸色已经黑了一层了,刚才已经命我找你过去呢!”
      韩双白知道自己少不了一顿骂,但在宾客面前舅父也不会太过,遂硬起头皮进了水榭。此刻十二点还差一分,韩双白进去问了金佑麒和金太太安,又朝着佐藤等人连连鞠躬赔不是。
      金佑麒斥责道:“贵客都这此处,你不好好招待,跑哪里闲逛去了?”
      韩双白道:“只是去戏台后头看了看,怕那边有些不测的纰漏。”
      金佑麒冷着脸道:“本末倒置,轻重不分,全不懂礼数!”
      马长生笑着做和事佬,劝道:“金兄莫生气,府上安排得极周到了,世侄忙前忙后很是上心,不过一时半会儿在别处做事才晚到,金兄也不必过分苛责。今日夫人大寿,坏了心情就不好了。”
      金佑麒顺势也就按下了火气,对韩双白道:“如不是马伯伯说情,今天一定狠狠地罚你。”
      韩双白也算乖觉,连忙像马长生作揖致谢,言明必在席上自罚三杯。
      于是也不再耽搁,金佑麒让老曾去戏台子那边候着,等个十分钟左右见他坐下了,便可让云香袖等人开戏。
      今日好歹是借了金太太寿宴的名义,于是金佑麒开场白便要为太太祝寿,简单说过了,便请佐藤昭讲几句。那日本人虽然中国话说得有些怪腔怪调,却是极为得体,言毕还从口袋里掏出个长条形的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把桧扇,洒金纸上画了松石兰草,坠着丝带,极是精美。
      佐藤将桧扇双手奉给金太太,口中说道:“冒昧来访,匆匆上门,没有为夫人准备生日礼物,于是便让下属取了从日本带来的小玩意儿,请夫人不要嫌弃,务必收下。”
      金太太连忙接过来,看了又看,连声道谢。
      金佑麒也没想到他居然还备了礼,连忙倒酒敬酒,赞不绝口。
      韩双白坐在金彩琴旁边,冷眼看着那头,越发觉得此人心思缜密。
      这时候金佑麒朝着戏台那边一挥手,坐下了,老曾远远看见,便示意戏班开锣。只听得京胡锣鼓一阵响,穿着凤冠霞帔的“孙尚香”便袅袅婷婷地上场了。
      这唱的是孙尚香与刘备洞房那一段儿,大段的慢板,云香袖虽本行是花旦,唱起青衣来倒也不差,李三雄又是老谭派,极是相配。虽然算不上热闹戏,但因金太太喜欢,两个角儿又唱作得好,大家听来都津津有味。
      此刻热菜一道道地往席上送,韩双白仔细留言,看到辣味的鱼还没有上。
      金佑麒与马长生只顾着与佐藤昭套交情,本无心在戏台上,然而佐藤昭却喜爱云香袖的戏,不时还顾上一顾,对席上的菜色倒并没有留心。
      待到糖醋里脊上过了,丫鬟便端着一道红油油的辣子鱼上来了,正摆在佐藤昭的面前。他也没注意,金佑麒倒殷勤,夹了一块放入他碗中。两人不知谈论什么,似乎颇为投机,佐藤在谈话间隙便将那鱼吃了下去。
      金佑麒留心他神色,果然见佐藤眉头一皱,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接着便笑起来,金佑麒倒不自在了。韩双白猜到必然是在嫌辣,心中甚是紧张——
      只见金佑麒招来老曾,面色不悦地斥责了几句,老曾连忙与丫鬟将辣子鱼移走,跟马长生跟前的清炒虾仁调换了。
      正好这个时候台上那一折已经唱完,李三雄和云香袖退下换装。韩双白急忙起身,金彩琴眼明手快拉住他,低声道:“你又跑哪里去?刚才吃了骂还不够?”
      韩双白拍拍她手臂:“莫担心,那日本人仿佛吃不惯,我问问菜色。”
      说罢抽身过去,找到了惠珍,往她手中塞了一盒洋火:“现在正是头一出演完,赶紧去点炮。”
      小丫鬟睁大眼睛:“此时便去,不等散席么?”
      韩双白道:“下一出是热闹戏,酒过三巡,正好烘一烘气氛。”
      惠珍虽有些意外,却也没再多说,拿了火柴便朝着放鞭炮的地方去了。
      韩双白回到位置上坐下,虽脸上依旧带笑,胸膛中却好似擂鼓一般,那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他悄悄摸出那一小瓶□□,扭松了盖子。
      苦心安排的种种正如一场戏一样,需得按程式上演,中间只错一步,也保不准会搭上性命。此刻他晓得自己是踩着独木桥过万丈深渊,走到了中间一段儿,进退都是险。那时间一分一秒地过,韩双白就仿佛是坐在刀尖儿上,捏瓶子的手掌心都汗湿了。
      突然,外头传来三声巨响,如霹雳一般撕裂了酒席上祥和。
      佐藤昭脸上的微笑瞬间被扯去,眼神立刻变得凌厉,一把便将身边的马长生和金佑麒拉倒在地,其余人等惊叫逃散,很多钻到了桌子下面。
      金佑麒大叫:“有杀手,快,快进屋!”
      随即便有警卫赶来,护着金佑麒和马长生等人便要退回到侧屋,佐藤昭从腰间拔出一把勃朗宁,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
      此刻一片混乱,许多人都趴在桌下不敢乱动,韩双白沿着圆桌摸到了马长生的座位,趁着没人看见,将□□滴了一滴在那酒杯之中,迅速收好。
      眼看着金佑麒就要离开,韩双白揣了药瓶子,上去拉住他,连声道:“舅舅,舅舅,别慌!没有刺客!那是惠珍在放鞭炮呢!”
      金佑麒惊魂未定:“什么?”
      韩双白道:“我……我为舅母寿诞,特地让惠珍买了六十响的鞭炮,我想趁着幕间放一放,热闹热闹,但还未禀告,惠珍就提早点了——”
      他话还未说完,金佑麒就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混账!”男主人怒气冲冲,“你做事这般毛躁,就不怕闯出大祸?”
      金佑麒知道刚才极是失态,几声鞭炮响,竟然惹得一群达官贵人钻桌子,丢脸丢大了,他本来就好面子,如今自然暴怒。
      韩双白捂着脸,不敢开口。其余的人听到他如此说了,纷纷从桌下起身,拍干净衣服上的灰土,十分狼狈的样子。各自相互看了看,脸上不免都露出尴尬的表情。
      金佑麒气得发抖,又忍不住扬起手来,金太太见势不妙,连忙上前死死地拦住了。佐藤昭和马长生见此情形,也拉住金佑麒说情,好歹是劝下来了。
      佐藤昭说道:“韩先生为夫人祝寿,安排得也符合中国人的传统,只是时间选得有些不凑巧。金处长请不要动怒,不要让夫人不开心。”
      他既然这样说,金佑麒多少也要卖个面子,终于哼了一声,对韩双白怒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滚回去。”
      韩双白看了看金太太,眼中带着委屈,却也乖乖地回到座位上坐下。
      早有人去棋台那边叫了惠珍回来,小丫头知道闯了祸,脸色都变了,眼泪水一个劲儿地流。
      金佑麒怒气冲冲地问她:“刚才是你点了鞭炮?”
      惠珍点点头。
      金佑麒对管家说道:“先让她去厨房跪着。”
      这时候佐藤昭插话问道:“鞭炮为什么只有三响?”
      惠珍畏惧地看了看他,抽抽搭搭地说:“引线……不……不怎么……好使……”
      佐藤点点头,不再说话。
      于是一番折腾,人人绷紧的神经都松下来,重新入座了。还好方才虽然慌乱,杯盏倒还齐全,只是掉了几双筷子。下人们已经速速地换上了,戏台那头也早有人知会过去,尽早开戏。
      金佑麒站起身来,举杯道:“刚才双白不懂事,毛毛躁躁,惊吓到了贵客,实在是施礼得很。老夫身为长辈,又是主人家,实在是教导无方,惭愧得很……仅以此薄酒,聊表歉意,不周到之处,还望诸位海涵。”
      说罢,一饮而尽。
      桌上宾客见状,自然一番客气,各自举起酒杯陪饮。
      此刻京胡锣鼓再响,好戏又要开场。席间重新变回一派和气的景象,韩双白细看马长生,只见他饮酒以后便放下杯子,顺手夹了一块辣子鱼。嚼着嚼着,那脸色便渐渐地变了样,忽然扔下筷子大声咳嗽起来,瘦黄面皮涨得通红。
      金佑麒以为他给辣着了,忙唤丫鬟送来茶水。然而马长生接过杯子还没有喝两口,连杯子都摔到了地上。
      这下把金佑麒和佐藤昭都给惊了,周围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见马长生倒在地上,伸出手抓挠着喉咙,舌头伸出,咳不出声来,浑身抽搐,然后滚了两滚,随即就不动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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