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梁陌

16、（十六）

　　夜深沉
　　（十六）
　　眼见着马长生就这么滚落在地，莫说最近的金佑麒和佐藤昭，便是隔得最近的几个客人，也都呆立住了。
　　还是佐藤昭反应最迅捷，即刻便俯下身子，去按住马长生的颈动脉，又探他鼻息。
　　金佑麒战战兢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佐藤昭的面色，见到那日本人挺直的眉毛渐渐拧了起来，那心便也像绑了石头一般沉到底了。
　　佐藤昭慢慢收回手，抬眼看着金佑麒，低声道：“金处长，马副局长已经死了。”
　　金佑麒脸色惨白，周围的人也僵立在原地，手足无措。佐藤昭站起身来，眼睛向着在场的人扫了一遍，对金佑麒说：“金处长，今天这里的人一个也不许离开。”
　　金佑麒连连点头：“不错，全凭佐藤少佐吩咐。”
　　随即高声道：“今日马副局长遭逢意外，人命关天，金某只好对不住各位，请先去厢房中歇息，随后之事，请诸位听候佐藤少佐的安排。”
　　席上诸人都知道这一番变故了不得，却也无计可施，一时间脸色灰败，都惶惶不安。
　　金太太见如此架势，心中一急，竟晕了过去。金彩琴与韩双白立刻抢上前去扶起，金彩琴连连呼唤，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金佑麒连忙吩咐：“赶紧将夫人扶回屋内休息！”
　　几个丫鬟连忙帮着金彩琴搀扶着金太太离开了水榭。
　　金佑麒向佐藤昭问道：“佐藤少佐，您看马副局长，死因是什么？”
　　佐藤昭想了一想：“如今看起来，应该是中毒。但是我们同桌吃菜、喝酒都没有问题，这十分奇怪。”
　　金佑麒点点头：“不错，不错。如今这席上的菜、酒，都要好好地查一查。来人呐，立刻去吩咐厨房的老陈，凡是今天做菜的东西一概不许再动，就连垃圾下水也要留着。再将这席上所有杯盘看好，不许移动。”
　　韩双白冷眼看着，脑子里却打着主意：这一番动作与之前相比自然算是顺利，然而在佐藤等人真要细查，自己要顺利脱身，光是灭了证据还不够，须得利用剩下的□□再做点手脚。好在之前也多备着一步，如今或许该冒险一试……
　　他正想着，冷不防被金佑麒厉声吩咐：“还愣着做什么？叫那戏班子里的人都呆在后台，一个也不准乱跑。”
　　韩双白赶紧应下，快步走过回廊，他略略转头看了看，见两名男仆正在抬起马长生的尸体离开。他不敢多耽搁，加快步子穿过戏台，然后穿过了屏风后进入了小厢房。
　　莲喜班的人都厢房里头，各自都脱了第一场的戏服，惴惴不安地围在一起说话。见韩双白进来了，李三雄立即迎上来问道：“韩少爷，您怎么亲自来了？曾管家没给信儿，第二出什么时候上啊？方才听外面乱哄哄的，还有枪响，没得吩咐咱们几个也不敢出去。”
　　韩双白叹气道：“戏别唱了，外头出大事儿了，马副局长死了！”
　　屋里的人都给吓了一跳，云香袖上前问道：“怎么？刚才那枪响就是杀他吗？”
　　“不，不是。”韩双白把前后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又叮嘱道，“现在也不知道马副局长怎么就突然倒地身亡，可佐藤少佐在这里，好歹有个主事的人。在没他吩咐之前，李班主和劲松都管束着大伙别离开这间屋子。”
　　李三雄急得捶着手掌：“哎，怎么出这样的事……这可怎么好？”
　　云香袖劝道：“舅舅不必担心，咱们就是来唱堂会，连这池塘也没有越过一步，不过耽搁工夫留在此处，费些时间罢了。”随即有提高声音对其他人道：“也劳烦诸位听韩少爷安排，在这屋里稍坐，不可乱跑。”
　　韩双白冲他和李三雄一拱手，道：“多谢多谢，舅母方才急得厥过去了，我这里得赶紧去看看，也顺道好吩咐厨房给诸位送点吃的。这般耗着，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完了。”
　　云香袖点头：“双白尽管忙去，我们晓得分寸，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韩双白朝他感激地一笑，从另一条路去了主屋。
　　此刻金彩琴已经和丫鬟们扶着金太太回到卧室里睡下。韩双白一路上见一些个调派来的守卫急急忙忙，有些朝着水榭的方向奔去，有些拔了枪受在出入关节守着。韩双白忍不住按了按兜里的小瓶子，不知下一步能否实现。
　　他快步去到厨房，见大厨子老陈正和一个小徒弟倚门而望，见他来了，连忙询问。韩双白将外头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老陈吓得发抖，连声说：“少爷啊，这可怎么好的？方才曾管家说这厨房的东西都不能动了！那马副局长真不是吃了咱的菜出事的吧？您可知道，我跟那些什么党的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韩双白宽慰他：“陈师傅别担心，到底怎么回事一准儿能查清楚，您看好厨房，等问您话的时候小心应对就是了。”
　　大厨子满口答应了，韩双白又借故在厨房中看看，问他有没有什么吃的先匀些出来，给后台的戏班子先送点儿去。老陈连忙指挥小徒弟捡出一些饭菜放进托盘，韩双白趁着他们在忙，顺手摸了一个干辣椒放在身上，便出去了。
　　随后，又去金太太的房中探视了一番。金太太在女儿的陪伴下喝着参茶，面上回了一些血色。见他进来，连忙细问。韩双白只说是才去关照了戏班子的人和厨房，还得立刻回舅父那边听差。金太太抹着泪，只叹不幸，又埋怨个不停。韩双白劝慰了几句，便出来了。倒是彩琴跟在后头，惴惴不安地问道：“表哥，那……姓马的怎么会死在咱家？爹会不会被连累啊？”
　　韩双白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又不是咱们做的，怕什么？那日本人看上去挺聪明的，他既然也在一个桌子上吃，他自然会查明白的。你好好照顾舅母便是了，今天就别出这门，有事吩咐惠珍办了。”
　　金彩琴手收起平时小姐的脾气，乖巧地点点头，又叮嘱道：“有什么变动的，你可千万告诉我。”
　　韩双白说了声放心，便绕道回了自己屋子里。他掏出干辣椒细细看了看——果然是一个完完整整晒出来的，就小拇指那么大，于是他从床下翻出了一个针头，将剩下的□□抽了注射进去
　　韩双白将辣椒放进口袋，又赶往水榭。在路过池塘时特地在僻静处站了一站，瞧着周围无人看见，顺手将小药瓶子丢进了进去。看着那瓶子进水，很快沉了下去，韩双白心中稍安，于是快步走进了水榭。
　　此刻马长生的尸首已经被移走了，宾客也被要求去另外的房间里等候。偌大的圆桌旁只坐着佐藤昭和金佑麒，另有几个仆人靠墙站着，两个拿了枪的守卫立在一旁。佐藤昭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倒是金佑麒仍然眉头紧皱，额上的汗水一直就没停过。
　　见到韩双白来了，金佑麒不悦地说：“只命你去传句话，怎么耽误这么久？”
　　韩双白忙道：“因为担心舅母，所以顺道去看了看。”
　　金佑麒点点头：“你舅母如何了？”
　　“已经醒了，就是有点胸闷气短，别的倒还好。彩琴妹子正陪护着呢。”
　　金佑麒点点头，韩双白问道：“舅舅这边有什么需要做的，外甥特来领命了。”
　　金佑麒道：“也不必做什么，现在我已经命令人搜一遍家里，看看有没有藏着外人。”
　　韩双白道：“那……马副局长，究竟是怎么死的？”
　　金佑麒脸色一黑：“还能如何？自然是被下毒了！这桌上的酒菜，要一份份地查！”
　　韩双白心中一跳，低头道：“那……我去找只猫或狗吃吃看。”
　　这个时候佐藤昭却插话道：“何必浪费这样的时间，金处长，贵府里的佣人叫一个来，把每份菜吃一口，就可以了。”
　　这话一出，别说韩双白打了个寒噤，连金佑麒也不由身体僵直。
　　佐藤昭看着靠墙的那一排佣人，走过去，佣人们瑟缩着，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最终，他开口说道：“那个看起来很健康的姑娘，梳着两条辫子的，请你过来好吗？”
　　被选中的丫鬟惊惧万分，只能用祈求的目光看着金佑麒，然而金佑麒却绷紧了嘴唇，没有反对。
　　佐藤昭把一双筷子塞进她的手里：“现在，请你把桌上的菜都吃一遍，还有，酒也要喝……”
　　才十几岁的丫鬟吓得发抖，眼圈很快就红了。佐藤昭盯着她，催促道：“请快一些，每一份都要尝。”
　　韩双白的双手几乎忍不住要捏成拳头——他原本预备着找到机会将毒再在辣子鱼中掺一些，这样即便验出毒来则可以说凶手只是要杀不确定的人，模糊掉主要目标，这样多少对两次行刺为同一组人的猜测就会减轻一些。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佐藤昭竟然这么冷血，竟要找活人来尝毒。他庆幸自己还没有找到机会实施，否则难保不搭上一条无辜的性命。
　　就在小丫鬟拿着筷子，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时，一个急匆匆跑进来的男人救了她。
　　“金处长，金处长！”那个人大叫着，手里拿了件衣服。
　　金佑麒一下子站起来：“怎么了？”
　　那个男人把手中的衣服递上去：“刚才在后面园子里发现了这个！”
　　韩双白扫了一眼，认出那正是自己之前掩盖在桂花树下的半截龙套衣，心中有些紧张。
　　金佑麒一下子抓过来，阴沉地说：“这是戏班子里的东西……”
　　他话还没有说完，又有人跑进来，递上了刚发现另一样东西：“金处长，兄弟们在后院里找到了这支笔。”
　　“笔？”佐藤昭忽然伸手拿过这支笔，“是支钢笔，在哪儿找到？”
　　“后院里的小路附近，就是进花园那条路。”
　　韩双白心中突然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感觉。
　　果然，佐藤转动着笔身，很快就发现了上面刻着的一行小字。“高山流水遇知音，赠友子俊君。”佐藤轻轻地问，“子俊是谁？”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