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泪西风(三国同人，架空，曹/陈)》远上寒山

5、欲追前事已冥蒙

　　俗话说，秋高气爽，秋天是北京城最好的时节。天高云淡，西风乍起，城市的边缘仿佛连着远山，远山仿佛顶着湛蓝湛蓝的天空。香山上枫树和黄栌的叶子都化作了火，染得山野一片赤红。金色的阳光照在远处巍峨矗立的白塔尖顶上，塔尖也成了金色。胡同里落满了槐叶，层层叠叠，好像铺就了金色的道路。拐角后头传出咣啷咣啷的“惊闺”声，磨剪子的小贩吆喝着从一扇扇大门前走过。

　　这天下午，陈镜玄刚刚改完学生的作业，收起钢笔，摘下眼镜，伸了个懒腰，起身出门。秋分已过，白昼更短，日落显得格外提前。陈镜玄草草吃过晚饭，便拿了一本《莽苍苍斋诗集》，坐到黄叶错落的紫藤架下，轻轻地吟诵。

　　没过多久，魏武登门了。依旧是西装革履，米白的西服、白底黑条纹的帽子，黑色的文明棍，越发的像个绅士。
　　“本来想看电影的，但记得你喜欢旧戏，思来想去还戏园子保险。”一番连拉带哄过后，陈镜玄总算被魏武请出家门，去了西四牌楼附近的戏园子看戏。

　　今天戏园子格外上座，说是压轴戏请了京城名角儿余老板。门口戏单上写了，余老板唱的是出三国戏，《捉放•宿店》。这听戏的多了，卖瓜子的生意也就格外的好，抛手巾把的跑堂也格外的忙。
　　魏武跟陈镜玄坐在一桌，面前放着两只茶杯，一壶龙井，一碟黑白瓜子、一碟油炸花生米和一碟铁蚕豆。台上角儿一亮相，人家都叫好，魏武在嗑瓜子。台上角儿一开腔，人家又叫好，魏武还在嗑瓜子。台上角儿正唱着，下头鸦雀无声，唯有陈镜玄耳边不时传来咔嘣卡蹦的声音——魏武嚼上了铁蚕豆。
　　茶是魏武备的，陈镜玄只默默品茶，听戏。他知道魏武沾染了行伍习气，对旧戏兴趣不大，文戏就更不用说了。来这儿，显然是为了他陈镜玄。

　　听他言吓得我心惊胆怕，
　　背转身自埋怨我自己作差。
　　我先前只望他宽宏量大，
　　却原来贼是个无义的冤家。
　　马行在夹道内我难以回马，
　　这才是花随水水不能恋花……

　　戏里的悲欢离合跟台下的人隔着一千多年。陈镜玄却听得恍惚。魏武吃铁蚕豆的声音渐渐消失不见了，四周的景物仿佛水洇了一般散了开去。

　　土墙，斗室。窗外的明月，月光氤氲在黑色的天空，月光摇动深色的树影，月光照着床榻上酣眠的人。虫声，鼾声。雪亮的剑锋，映着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心里涌起了强烈的杀意，这一剑劈下去吧！那人仰面朝天，睡相潇洒，忽然翻身，改成侧卧，露出安详的睡容。他睡得是那么的甜。双手握剑直刺下去，剑端深深没进木几。户枢吱扭作响，晚风混着月光，一下子倾倒进屋中。床榻上的人依旧沉睡。

　　听谯楼打罢了二更鼓下，
　　越思越想把事来做差。
　　悔不该把家属一旦撇下，
　　悔不该弃县令抛却了乌纱。
　　我只说贼是个宽宏量大，
　　汉室后来贼是惹祸的根芽……

　　雪花飞落，脸颊一阵冰凉。高大巍峨的城垣，残旌，斜阳笼着阴沉死寂的大地，远处乌鸦哀鸣。退去的大水，留下狰狞的人畜死尸。人声，马声，到处都是剑戟的寒光。华盖下，人群的簇拥中，火红色的袍子，熟悉又陌生的脸……爱和恨一样炽烈，极度眷恋和极度憎恶纠缠在一起。利刃破空的声音，天地扭曲旋转，一片血红，唯有那个人的身影时清晰的。那个人的脸和魏武的脸重叠在一起……

　　贼好比蛟龙未生鳞甲，
　　贼好比猛虎未曾长牙。
　　虎在笼中我不打，
　　我岂肯放虎归山又把人抓……

　　陈镜玄忽然惊醒，也许是白天太累，坐在台下竟然起了迷糊。回忆起刚才的梦境，梦中之人怎么跟魏武一模一样？哎，梦寐之事，荒诞不经，岂可挂在心上？只听胡琴依旧，《宿店》还没有唱完。

　　陈镜玄坐正了身子，却见魏武早就停了嘴，此时正用手肘拄着桌子，斜着身子盯着自己。一瞬间目光相交，他第一次发现魏止戈的小眼睛挺深邃。

　　“累了？外头天黑了，一会儿我送你回去。”见他抬了头，魏武开腔道。
　　“我这一没钱二没色，怕什么黑？不劳您大驾，止戈兄还是抓紧忙自己个儿的事吧！”他把头摆向另一边，避开了魏武的目光。
　　“虚白老弟，跟我还客气什么啊，顺路，我也是顺路的事儿！”

　　没过多久，一出戏落了幕，面前的干果碟子早就被为魏武一扫而光。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两人离开了戏园，走进了四九城的夜里。秋风正凉，蝙蝠都不见了踪影。高大的西四牌楼投下阴影，喧嚣的夜市上还有卖小吃的摊子，糖耳朵、豌豆黄、卤丸子、臭豆腐、烤白薯、炸油饼……陈镜玄顺便买了个大个烤白薯，黄纸包着，捧在手里热乎乎的。

　　“怎么，胃病好些了？”魏武立在一旁，作绅士状。
　　“给孩子带的。”
　　“你有孩子？”
　　“哪儿啊，佣人的孩子，十二三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没看出来啊，你还挺体恤下人。”
　　“又不是前清，哪儿还分什么上人下人，佣人也是个正经职业不是？”
　　“呵呵，吃粮吃久了，这些倒是忘得差不多了。”

　　不知什么时候，魏武的手已经搭上了陈镜玄的左肩，隔着长衫都能感觉到他的温度。陈镜玄蹙眉，目不斜视，腾出右手，把肩上的爪子拂了下去。
　　魏武愣了一秒钟，挑起一边眉毛，嘴角也翘了起来。
　　“哎？虚白，脸怎么这么红？”
　　“哦？大概……大概是风刮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