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澜依·滟

4、冬雪

　　这一年冬日的第一场雪，落得比往年更早些。
　　那是在凝霜住到沁园的第四日，醒来，只见一片银装素裹。
　　凝霜靠坐在窗边，手上捧着一本书，目光却是有些怔忪地落到窗外。

　　屋内炭火烧得很足，并未让人察觉半分寒意。
　　直到门被微微推开，伴随着一缕寒风一同飘进来的，是云沁的声音，“凝霜姐姐，我进来啦。”
　　凝霜赶忙起身去迎她，“云沁小姐。”
　　云沁有些苦恼地微微蹙了眉，“说了好多次了，凝霜姐姐不用这么生分。”
　　凝霜笑笑，没有接话。

　　云沁这才扬声唤了句“进来吧”，片刻后，丫头白芨端着精致的小盅走了进来，落落大方地见礼道，“见过凝霜姑娘，这是我家小姐特意嘱咐小厨房做的淮山鱼羹，姑娘不妨趁热用一些。”
　　凝霜赶忙还礼，“多谢白芨姑娘。多谢云沁小姐费心。”
　　云沁不见外地寻了个地方坐了，“姐姐快尝尝，若论这手艺，白芨称府中第二可就没人敢称第一了。”
　　白芨无奈道，“小姐这话可别叫旁人听去了。”
　　云沁对她眨眨眼，“好啦，我陪凝霜姐姐说会儿话，你先去忙吧。”
　　白芨自小跟在云沁身边，也不见外，“小姐这话可是说反了，还好凝霜姑娘不嫌弃你。”说着在云沁反应过来之前笑着福了福身，退出了房间。

　　一连几日云沁几乎都是在这个时辰来，一坐就是大半日。
　　先前的那幅画在昨日终于绘成，凝霜并未吝啬，云沁更是不客气，好一通夸奖后便开开心心地拿了回去，“姐姐今日有什么安排？”
　　凝霜见她目光落到案上，不由得一笑，“不如我再为云沁小姐画些什么？”
　　云沁却是摆摆手，“前几日来，都不忍打扰姐姐作画，今日不如咱们好好说说话吧。”说着又想起什么，“姐姐先用些鱼羹，等下冷了。”

　　凝霜从善如流地喝了几口，实心实意地称赞，“白芨姑娘果然好手艺。”
　　云沁笑得有些骄傲，“那是，明天再做些鲜笋鸭汤吧，或者鸡茸金丝笋？”
　　凝霜放下手中汤匙，面上多了几分诚惶诚恐，“府上餐食本就极佳，实在不需再多费心了。”
　　云沁凑近了些，似是细细打量了一番，“那可不行，冬日天寒，姐姐又伤势未愈，应当多多进补才是，不过说起来，这两日瞧姐姐的气色，却是比先前要好上一些了。”
　　她想了想，又道，“明日若是雪霁，咱们就到医庐去，请乔大夫再为姐姐诊治一番。”

　　凝霜谢过她，“若得乔神医首肯，凝霜明日便要同小姐请辞了，这几日实在是叨扰了。”
　　云沁仿佛被她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凝霜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便是在府中常住亦是无妨的。”
　　凝霜略带安抚地浅浅一笑，“凝霜自是知晓，只是……”
　　“一切都先等乔大夫诊治过之后再决定，”云沁打断她的话，“姐姐可是有其他安排，有没有什么是我们可以代劳的？”
　　素来应对得体的人却是在此时沉默了，好半天，还是云沁主动解了围，“总之，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姐姐尽管开口就是了。”

　　二人又聊了些湛渊城的风土人情之类，见凝霜渐渐恢复正常，云沁才又开口，“听起来，姐姐只是途径此处？”
　　凝霜点了点头，“我的家乡远在千里之外。”
　　云沁不由得有些好奇，“那姐姐是只身一人……”
　　“是，”凝霜第一次在对方话音未落之时开了口，她将目光放远，貌似平静，声音里却有细碎的颤抖，“只是并非想到竟会遇到如此变故……”
　　云沁抓住了她的手，一片冰冷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微微蹙眉，“好在如今我与兄长可护姐姐周全。只是……”她斟酌了一下，“姐姐跋涉千里，可是要寻人，抑或有何必要之事？”

　　凝霜眸光一闪，“云沁小姐……”
　　云沁有些疑惑，半晌才恍然自己又将话题带了回来，“我还是在想，有没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上忙的？”
　　凝霜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少主与云沁小姐大恩，凝霜不敢忘，但是……”
　　云沁松开了她的手，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若是姐姐不愿说便就此作罢，但你的身体状况，何时才能无碍地离开，还是要听乔大夫安排的。”

　　说完这话，她好像不愿再说什么，只转头看向窗外。
　　那是一片苍茫的白。
　　纷飞的雪，似是要将什么，一并掩埋。

　　就这么静默了半晌。
　　凝霜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犹豫地开口，“云沁小姐，凝霜并非故意隐瞒，但此事一是说来话长，二是前路渺茫，想来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云沁没有回头看她，声音倒还是明媚，“是我失礼了才对，若是兄长在，定然会说‘舍妹莽撞，请凝霜姑娘不必挂怀’之类了。”后半句学着云染的语气，竟真的有个七八分相似，说到最后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似是被她感染，凝霜亦露出了笑容，“云染少主……”话只说到一半，语气又莫名地低落了几分，“……若是方便，明日凝霜想当面向少主辞行。”

　　云沁终于转回头看她，凝霜这才发觉，原来她冷下表情的时候，竟有种气势慑人的感觉。
　　明明还是一样的面容未改分毫，却仿佛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似的。

　　这一切不过须臾。
　　下一瞬，云沁眨眨眼，笑意一如往昔。
　　凝霜不禁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抑或是……方才她的话语间，或者说所求之事，有所唐突？

　　云沁大抵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有些不好意思，“凝霜姐姐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兄长身体抱恙，怕是不方便见人。”
　　凝霜不觉有些紧张，“云染少主他？”
　　云沁再一次将目光落到窗外的一片素白上，叹息的声音如同飞雪一般，轻得几乎没有踪迹，“真快啊，又是一年冬雪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