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华年》泐琦

29、战殇

　　第九章
　　缓转一口气，重炽将内力缓缓渡入离朱体内，除了以内力维系离朱蜉蝣般的性命，重炽已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重炽……”离朱竟是缓缓转醒，重炽忙扶他躺下。
　　“樊遇说的对……”重炽可以看到，离朱眼中的光亮点点泯灭。
　　“王……”
　　“只是……”离朱渐空明的眸中竟射出一中锐利，“战破不能不杀，绮不可不灭。”
　　重炽一惊，却说不出话来，到底，离朱尚有心复仇。

　　离朱终于渐渐能喝下药了，也能勉强吃些粥，脸色依旧是苍白，却再没有先前那般不成人样，只是一双眸，早已失却了原来的淡定沉稳，益发空灵下去。那张原已残破又被樊遇狠狠摔在地上的琴从此留在了离朱的桌上，旁人是动不得的，就是离朱自己也不轻碰，只是许久许久的凝视，只有此刻方能见他眸中流转的情愫。
　　征绮的准备有条不紊，众臣俱知道离朱灭绮的决心与急迫，再加之举国的愤怒，挥师伐绮只在旦夕。唯一耽误行程的，便是离朱的伤病。
　　“再去端碗来。”离朱深深呼吸，妄图平定胃中抽搐。
　　“王……这已是第三碗了。”离平端走离朱呕出的药汁，心中尽是不忍。每日每日的为了喝下这两碗药，总要吐得天昏地暗，再无一丝气力。只是离朱重来不肯轻放了自己，吐了喝，喝了吐，直到疲极睡去。
　　“离平，端药去。”离朱不耐，丝般的长发已被冷汗浸湿，蜿蜒在惨白的额上。
　　离平无奈，正走出门，却见重炽立于门外。
　　“王如何？”重炽轻问着。
　　“哎……”离平只悠悠叹了一声，端了空碗出去。
　　“重炽进来吧。”离朱的声音微弱却清晰。
　　重炽应了声“是”，急急走进满是药味的寝宫。
　　“粮草调配如何？”离朱问着，目光却只落在桌上的残琴上。
　　“王，尚有困难。”旦本就重武，经过离朱精心整编，旦军早已使其他各国望其项背，只是，旦连年战乱，虽经了一年修养，百姓生息只略好转，帝国财政疲软，要负担一场大战，并不见得容易，要攻绮，这并不是最好时机。这些，离朱哪里会不知，只是，现在怕也顾不得许多了。
　　“五万军士一个月的粮草，多久能调配得当？”
　　重炽愕然，绮虽弱小，但要以五万军士在一旬内灭之，未免太过冒险。
　　“王，原先安排的是十万大军……”
　　“十万人沙场比武，取其胜者跟本王出征。半个月内准备好粮草，可有问题？”
　　“王，你要亲征？”虽是知道离朱极可能要亲自领兵伐绮，重炽到底亦是惊惧，以他如今的身体，勉强站起都要费尽力气。
　　“怎么？你道是忘了，我曾是帝国兵马元帅，享不败武侯盛誉。”
　　“王如今贵为一国之主，岂可轻易涉险？”
　　“旦这边，我自会安排妥当，重将军只需听命行事。”离朱虽历来独断，却从未决绝冷情到如今地步。
　　重炽心中一寒，那个沉稳坚毅的旦王似乎已随乱水之波而飘零无踪。
　　“臣领旨。”重炽依旧应了，但在内心深处，并不坚信离朱此次征绮能获得成功，即便是侥幸成功，其代价必将惨重。

　　内力加之药效，离朱开始渐渐恢复，到底并非致命的伤，若一心医治，痊愈其实不难。所有朝臣皆惊叹于离朱坚定的毅力，又惊惧于他狂热的执着，只是，当举国皆陷于一种情绪之中，清醒的人就只有狱中可待了，比如樊遇。
　　“听说你要见我？”重炽虽恨樊遇，却也知道，他如此无非为了旦，以是当樊遇要见他，重炽思来想去，还是应了。
　　“现在，只有你能救旦。”樊遇抓住铁栏，虽是落魄已极，却也未失了士人风范，只是眸中的迷离与期望如幽火闪烁。
　　“旦如今并不需要谁来救。”重炽依然冷然。
　　“重将军是聪明人，不可能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对绮用兵有何后果，即使王要报仇，也不急于一时。”
　　“战所依赖，无非锐势，现在旦万民一心，正是灭绮的大好时机。”
　　“重将军真做如此考量？重将军道是不知吗？旦的存粮可以支撑多少军队，又有多少民力可撑起整个战局？”樊遇望向重炽，似乎是生死一线的赌博。
　　重炽沉默着，这些正是自己所忧虑的，只是，此时除了尽力协助离朱将牺牲减至最低，重炽实在是再无办法。
　　“王已被复仇的欲望占据，朝中上下，只有重将军略略清醒，若连你也袖手，旦国黎民，又该陷入水深火热中了。”说到此处，樊遇眸中尽依稀有泪，毕竟年少时因了战乱而遭受的丧亲之痛、颠沛之苦，并不是几年光景的和平岁月所能磨灭的。
　　“如今，我又能做什么？”重炽重是沉吟。
　　“将军可曾想过，皇后很有可能尚在人间？”
　　“什么？”重炽一惊，这又何尝不是自己期望的，只是，怎么可能？
　　“皇后中箭落水，而玄默亦于一年前中箭落水，情形何其相似，玄默能活着回来，皇后为什么不能？”
　　“樊先生，你未免也太能想象。玄默自小习武，内力深厚，方逃过一劫。皇后一介女子，落水前又身中剧毒，要她生还，除缺神力，再无其他可能。”虽是回绝着，却不免心动，若皇后未死……
　　“将军，我也知道这是极不可能的，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也值得去做啊。希望将军以粮草调配不及为名，稳住大军。同时加派人去绮暗中打探皇后下落。”
　　“说得轻巧，先不用说皇后生机渺茫，纵便是她尚在人间，若大一个绮国，几日便可寻到吗？”
　　“只是将军……”樊遇见重炽断然拒绝，更是着急。
　　“无稽之谈，不必再提，樊先生还是在狱中安心等待前线的捷报吧。”重炽言罢转身离去。
　　“不为旦，重将军难道也不为王吗？重将军人心看他日日神伤，再无一丝生气吗？”
　　重炽稍伫，谁又忍心看离朱眸中的绝望，只是，此时，还有谁敢再给他希望？如今的离朱，怎受得下再一次的从希冀到绝望？重炽终是匆匆而去。

　　这日，离朱正恹恹的正欲吃药，忽见沧若奔了进来，连通传亦不曾。
　　“王，末将死罪！”沧若直直跪于离朱面前。
　　“怎么？”离朱放下碗，这沧若，毛躁的脾气何时能改？
　　“末将与玄默统帅去选战马，玄统帅看中一匹未经驯服的烈马，硬是要骑，末将身为参赞，未能劝服统帅，致使统帅中途坠马，现在御医正在会诊。”
　　“什么？”离朱惊起，披于身的湖色袍子应声落地，“你……你还真是死罪！”言毕，匆匆起身而去，连靴都忘了穿，多亏离平心细，阻了他勉强套上靴。
　　回旦后未久，玄默未被除以皇位继承者，却封了左路统帅，统领操练帝国半翼新军。这结果，倒是出于众人意料，不过亦是各方势力俱能接受的，毕竟，玄默没有皇血，若要顺承皇位尚过不了保守大臣这一关。而军中重炽等人，俱只听命于离朱，宣布了继承人某种程度上是宣告离朱病急，这也是各方所不乐于见到的。玄默被封新整编左军元帅，有利于建立他在军中的地位与威信，培养自己的亲兵，又能避免老臣的反感与抵制，不失为良策。
　　离朱跨进贤左殿，又是一圈的御医进进出出，神色严肃，案上尚方着马鞭马具，想是侍臣抬回他玄默时一道拿进来了。
　　“让开。”离朱轻喝着，众人慌忙跪于两边。
　　走近床边，只见玄默趴在床上，背上已是一片狰狞，背剜去的那块一半愈合着，另一半却已发炎溃烂，除却旧伤，肩处还有一道极深的伤口，正汩汩流着血。
　　“怎么回事？”见此情形，离朱的声音竟微微颤抖。
　　“王……统帅他自回旦后，只让我们诊过一次……这次坠马肩部划过利石，一时昏了过去，这才得以知道统帅背上的伤已恶化至此，臣失职，王请降罪。”
　　“走开。”离朱不理唯唯诺诺的御医，声音寒冷到极点。御医顿觉脊背发寒，晃悠着退到一旁。
　　离朱反身拿起桌上的鞭子，一鞭子就这么下去了，正中玄默溃烂之处。
　　“呜……”玄默痛得从昏迷中醒来。
　　“王……”跟着进来的沧若大惊，却又不敢劝，上次的鞭刑尚记忆犹新，倒也不在乎自己受皮肉之苦，只怕劝了玄默会被罚得更重。
　　“哥哥……”玄默抬起头，眸沧然却有深深的依眷。
　　“你道这条命还是你的吗？”离朱手一扬，又是一鞭下去。玄默只咬紧唇，再不作声。
　　“凝翠为救你，不惜与我死诀，这命是凝翠予你的，你竟然……”离朱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扬起手中的鞭子，眼见着又要抽下去。
　　“王！”匆匆而来的重炽从背后握住离朱高扬着的腕，“王息怒，再打下去，玄默怕是受不起。”
　　果然，玄默脸色已透青白，唇边是一丝诡异的血红，想是痛极咬破了唇，全身绷紧，不住颤抖着，背上是再不忍睹的血肉横飞。
　　“放手！”离朱怒气未歇，“他本是不想活了，这么糟蹋不如让我打死了的好。亲的疏的，死个干净，也省得我日日为他劳心。”
　　此语一出，比任何鞭刑更伤玄默，只见他紧阂了眸，唇边血丝更浓。
　　“王！您也知道皇后以死救他……又于心何忍？”
　　离朱一窒，冷痛后，心中只剩瑟瑟的木然。弃了鞭子，离朱冷冷转身而去。重炽只见他不稳的步伐与决绝的姿态，却无人见他滴落尘中的泪。

　　轻拭着玄默背后的伤，重炽心中仿佛压着巨石。
　　“玄默。这是何苦？”
　　玄默不说话，依旧紧咬着唇，深阂着眸。
　　“你可知道王有多苦？你尚要如此逼他吗？”
　　“他……终不再要我，他……要我死……”玄默终是熬不过，声音竟带哽咽了。
　　“皇后死了，你后悔难过，王可会比你好受？皇后之死，你责无旁贷，他怎可能就此了无芥蒂？你只逼着他，逼他怜惜你，也逼他更深恨你。玄默你凡事聪明，怎么对于王，竟残忍至此？”
　　“我……”玄默再说不出话来，只又咬紧唇，吞下即将弥漫的哽咽。
　　“你可知，我去报王你尚在人间那日，他竟当着我的面落下泪来。他打你，可这每一鞭都落在他自己心头，你道是不知吗？他说要打死你，这样自伤伤人的话，必是他心中的煎熬再无可忍耐，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我不是要他怜惜……我只是……只是太恨自己。”玄默再忍不住泪，离朱从来都是他的死穴。
　　“你可否稍微为你着想，好好的，让他有时间可以淡忘。”重炽为玄默撒上止血药，本该是烈痛，却不见他有一丝动静。
　　“……可以淡忘吗？”
　　“纵是不可以，承受他的恨，别再让他如此……是你仅可以为他做的啊。”
　　“我……知道了……”

　　薄凉轻窗挡不住月色如水，离朱灭了灯，独做殿中，树影婆娑，偶飘进一缕清凉的风。仲夏的夜，绵长得让人绝望。离朱不肯睡，明日便是金戈铁马，战场飞沙。轻抚着端正摆在案上的淡紫绣鹰袍，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凝翠的余香。临别那一晚，她飞走于袍间的指，她唇边噙着的那朵微笑俱化为零星的暖意滴落在离朱本已麻木的心房，锐痛开始弥漫，依然在那欲飞的鹰上流连的手微微颤抖。
　　“我凝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凝翠的眸中似有如铁的坚定。
　　“此生悲愁问谁叹，敛眉扬琴空泪余。”凝翠缓吟着如微风划过碧潭。
　　只是为何，魂魄不曾来如梦？
　　“凝翠……”离朱低唤着，四肢百骸似为了回应这短短二字而呼啸得痛着。

　　战事终起，城门外五万精兵迎日而立，却是静得听得见蝉鸣。离朱着了那件淡紫绣鹰袍，稳稳端端出现在城楼，霎时，雷声鸣动，五万个声音高喝着“王”，天地近乎为之变色。离朱微抬右手，只一瞬，偌大沙场仿佛失了声音，只得远处的一声蝉鸣。
　　重炽沧若左路，金统黄继在右，离朱居中，护驾侍卫长是冷青羽，却是没有玄默。三日前，玄默受命监国，失却了唯一雪恨的机会，却竟是默然受了下来，全不似从前的孩子气。离朱吩咐他“好好守着旦”时，他眸中竟是一片的澄明，只低了眉应了声“王请放心”。何时开始，他竟称自己为“王”，那一顿鞭子，到底让他长大了。离朱心中竟是隐约的酸涩，这样的成长，何其残忍？玄默看似寡言持重，内心却只是一个孩子，渴望被关怀的目光注视着，哪怕不惜伤害自己。这何尝不是自己所希冀的，十三从军，十五领兵，离朱怎不知道少年奇才的背后是几许的辛酸，怎么怎么也不愿让玄默同自己一样。只是这么多年的刻意保护到头来伤他最深的、逼着他在一夜之间长大的到底还是自己。离朱苦笑着，却不知道玄默不顾身后的伤，骑了马跟了大军一路。
　　车马颠簸，前次赴绮，是那么的满心期待，那么的心急如焚。而今，却是心如死灰，唯一心想着手刃漫尘战破时的快意，放能稍稍舒解心怀。同是漫漫黄沙古道，却是两般的情怀，造化弄人，怎是凄凉二字可言尽？
　　一路茫途，不可尽述，至绮，已是十五日之后。
　　绮国并未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不过零零星星的散兵游勇，虽知道绮国国力军力皆不汲，但怎么也不至于让旦军攻到边陲重镇落霞时尚损失不足百人。
　　落霞城门紧闭，城楼上的军士金戈黄旗，倒也还显整齐。
　　城外十里扎营，离朱看起来并不急于攻城，只是将士们怀了死心来绮，半月竟未遇一战，战心正炽，亏得离朱军纪严明，倒也没有人敢贪战。
　　“王，绮国的情况看起来有异。”重炽侍立帐旁，明眼人皆看得出来，这分明是漫尘的诱敌深入之计，这落霞，最终也会不战而降吧。布置这么些个兵，只为让离朱锐意前攻，不疑有他。
　　“这守落霞的是谁？”离朱却是问得毫不相干。
　　“绮太子旧部，蒋怀义，似与漫尘有过过节。”
　　“漫尘果是好手段。”离朱笑着，却暗含一丝阴冷。
　　“王，有一女子要见您。”侍卫在帐外通传。
　　“女子？”重炽一震，莫非是……只是见到离朱如惊的容颜后，立即否定了自己的妄想。
　　“叫她进来吧。”
　　话音落后，娉娉婷婷进了来的竟是椽儿，早已褪了男装，粉色长裙下身姿婀娜，举首投足间自有婉约气息流转。只是当重炽望见她的眸时，竟似哪里见过。不，椽儿是早见过的，却似无从见过那样的眼神，又似在何处见过却遗失在记忆中。
　　“王。”椽儿端端跪了下来。
　　“蛊可清了？”离朱唇边是清冷的笑，眸中却似闪过一线的痛。
　　“清了。”椽儿垂着颜，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但至于那是什么，重炽却无从说起。
　　“好，就随着我居中军吧。绮国奇门秘术颇多，你在，我多少放心些。”离朱虚扶了椽儿，再看时，却见椽儿眸中竟似有泪。
　　“椽儿彼时在九阴罗刹阵中中了蛊，以是失踪许久。”离朱似漫不经心的解释。重炽知道，有些事，离朱并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必有他的理由，他的这句解释，无非是暗示自己再莫过问椽儿之事，重炽又怎会听不出来。

　　第二日，方升了帐，重炽正欲至离朱帐中商量部署，却已得报蒋怀义派人来降。重炽赶紧携了来使赴离朱帐中。行至帐外，重炽伫足，似有什么划过他的脑海。
　　“看了他先候于帐外。”
　　踏进帐中，离朱正在独自对弈，沧若呆立一旁，一脸无仗可打的愤懑。
　　“王，绮使来降，正在帐外候着。”
　　“真的？”沧若憋了许久，总算遇见件稍微振奋人心的事，“快带他进……”
　　“来”字没说完，沧若就见离朱冷然的眼神，知道自己又是失言，只得生生住口。
　　“重炽，你先替我杀了他祭旗。再传我号令，准备攻城。”离朱轻点一粒黑子，一片清朗之色。
　　“遵命。”重炽领了命正要去，却被沧若一把抓住。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是来降之使。王，斩不得呀。”沧若到底亦是升于宦门，这些个道理，倒是懂得许多。
　　“谁说这是来使，不过重将军杀了一个敌军细作。”离朱依然淡定，轻拍下一粒白子。
　　沧若一楞，许久方反应过来：
　　“可是王，他分明是使者。”
　　“沧若，你记得自己的身份。”重炽甩开尚抓住他衣襟的沧若，冷冷点醒。沧若一下子没了言语，眼中的光瞬时湮灭。
　　杀了来使，再攻城，将怀义怎么也想不到旦军会在此时攻城吧。毕竟，不费一兵一卒而屈人之师，这种诱惑不是所有的人都经得起。果然，落霞根本不堪一击，除了五千精兵，其余基本是摆设，哪经得住离朱五万热狂战士的猛攻。不一日，落霞城破。由了离朱攻城前的那句“不捉虏，不受降”，再加上旦军多日的战心积压，破城之后，旦军中再没人管杀的绮兵是否有伤，是否投降，只一片片的撕杀，三千精兵竟是一个不剩。

　　三日之后的落霞城，竟仿佛人间地狱，烈日将一片辉煌撒在荒凉的街道上，这百年老城的慵倦中残忍弥漫。只有那不知愁的蝉声声撕鸣，似要穿透这正午的魔厣。城中的居民，能战的已战死，能走得已出逃，剩下的不过老弱病残，经历了一生战乱，对生命早已失去敬畏，也不再惜命，偶尔路上有一二行人，也只睁睁看着进驻落霞的旦军，脸上再无表情。更有饿死在路边的老人，将瘦得枯枝一般的四肢伸长于太阳下，似在叙述人间悲苦。
　　“这就是你的故国，你可恨我，椽儿？”离朱缓行着，转颜问一旁的椽儿。
　　“我自被逐出绮那一日起，心中再无故国。”
　　“哦？那么救漫尘，毁解药却是为了哪般？”离朱声音极冷，神色却似在询问寻常之事。
　　“王！”椽儿骇然，直直跪了下来，虽清楚必瞒不过离朱，却未曾想他竟知道得如此彻底。
　　“不必惊慌，早再你为自己种下毁情蛊时，我就答应免了你一切的罪。”
　　“王尚在绮时就已知晓？”
　　“中营着火，你不立即抢出解药，反来报正攻漫尘的我，何其可疑？解药遇火即化，但玉瓷瓶不会，再如何大的火，也会留下痕迹吧，哪里有解药尚余一粒而瓶却再无痕迹的道理？那玉瓷瓶连同里面其他的解药，怕是给了漫尘一干人等了。”
　　“王……椽儿死罪。”他竟知道得如此细致，该是怎样的恨，还能妄想留他身边一辈子吗？椽儿落下泪来。
　　“我机关算尽，唯一漏算的便是你的身世，你跟于我身边十年，虽是绮人，但恪尽职守，我又怎生怀疑，却未曾想，你便是漫尘同母异父之妹，哼，可笑我缘了这一疏忽，便害得凝翠……”离朱再说不下去。
　　“王错算的不是我的身世，而是我对王的心。绮于我，漫尘于我，皆不过往日云烟，只有王……我并不奢求，只望一生陪于王座前。只是……王眼中只有皇后，椽儿是凡人，也会嫉妒，也会愤恨。我知道，皇后必不忍心让王亲见她的死，我救漫尘，只为了在皇后离开之后，劫了她，为她解毒，然后带她远离王的身边。”既然已到如此地步，椽儿和盘托出，本早无生机，让他知道也好。
　　“他答应了吗？”离朱仍是波澜不惊，内心却早已汹涌如潮。
　　“他自是答应。却人算不如天算，我没料到还有个战破，竟逼得皇后渡乱水，还将她……”
　　“不要说了！”离朱喝着，再熬不过心中的痛，一掌击于路旁的树，叶纷纷而落，身后十米开外的兵士不知出了何事，却也不敢上前询问。
　　半晌，离朱方抑了自己的心情，强忍住胸中的激荡之意。
　　“王算定了我对王心怀愧意，必不会拒绝王的任何要求，方命我种了毁情，前去……施魅于战破。只是王不知道，我肯如此，是不愿见王形毁骨销，再无一丝生气。若毁了战破能让王有一丝丝的快意，我便可以不顾一切。”
　　“那么你知道现在该怎么做了？”离朱眸中的杀意，浓烈的似要让人窒息。
　　“椽儿知道，椽儿必不辱使命。”椽儿拭了泪，神色一片的清明。再拜而去，还能有再见之日吗？椽儿不知道，只是若能死于他身边，也便是无憾了吧。
　　离朱扶住树干，缓缓俯下身来，拿出罗帕，掩了嘴，静静将早已激荡于胸的血吐尽。半晌，胸中方稍觉轻松。
　　“凝翠，到底……是我毁了你。”离朱将浸染了血的罗帕藏入怀中，唇边却漾起一个苍凉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