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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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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光临!请问您有预约吗?”
茶园大门典雅别致,淡淡花香从敞开的车窗幽幽卷来。
说是茶园,其实是个多功能度假区,我们准备在这住两天。
“王总介绍来的,你看——”老爸挥舞他精瘦有力的胳膊,甩出早就准备在手边的宣传页,背后有王老板的签名。
“请您稍等。”管家飞快地扒拉几下平板电脑,“是刘先生啊,您请进,车位在204,之后会有人接应。”
话音未落,老爸就踩下了油门。我余光扫到管家眼神锐利地冲对讲机说着什么,放下对讲机的瞬间,就像扯下了川剧变脸的开关,赶忙接待下一辆。
“是这里吧?”老爸用下巴指了一下挥舞荧光棒的保安人员。
“2......0......4,就是这里。”王老板推荐的日期确实不错,偌大的停车场,一共也没有二十辆车。
考虑到夜幕将至,今天大概不会更热闹了。
我们随后来到酒店。
这是一栋对称的半开放建筑,进门正前方就是业务台,业务台背面是被两侧环形走廊包围的露天花园。
我们的房间在一楼,因为先前下了雨,走廊两侧供人小憩的木板上尽是泥水,也未见其他人在此区域逗留。
“这房间阳光不好。”老妈一进屋就皱眉头。
“只有晚上在这儿待,光线不好就不好吧。”老爸附和着。
窗上漆黑的树影一摆一摆地拨动我的神经。
我绕过整理行李的老妈,遮上窗帘,环顾着房间,松了口气:“拉上窗帘,在几楼都一样——”
“您好,免费果盘。”话音未落,便响起敲门声。
“谢谢!”老爸灵活地转过身,端着一个盛满坚果、水果、糖果的“果盘”,冲我使眼色,“打牙祭不?”
“饭还没吃呢。”我靠在椅子上刷着手机。
“行。反正这些什么时候都能吃,吃不完带走。”
我们来到酒店内部的餐厅。
晚餐是自助式,菜品和普通堂食差不多。
也许是考虑到白天的采摘、烧烤等活动,晚饭并没有什么特别。
我们早早结束战斗,回房间倒头就睡——明天要早起看日出。
我躺在床上,听着主卧里老爸的鼾声,久久无法入眠。
“哈哈哈!”走廊里传来小孩跑动的声音,紧接着是大人低声的呵斥。
这个季节的茶园晚上没什么活动,兴许是刚到的游客——可真够晚的。
我戴上耳机,打开播放器,听着舒缓的音乐,进入梦庄。
“闺女,起床了。”妈妈抓着我的肩膀,把我从噩梦中摇醒。
谢天谢地,他们没有把我丢在杳无人烟的盘山公路上。
还梦见什么来着?算了,记不得更好。
乘坐园内电车,我们到达了一个视野开阔的平台,准备迎接太阳升起。
我留在电车上,眯着眼小憩。
晨光缓缓挤进我的眼皮,但我就像断了线的木偶,沉沉睡去。
“这孩子,怎么睡着了?”我感到心脏骤缩,血液流速加快,渐渐恢复了神志,与此同时,入耳的是妈妈远远的一句嗔怪。
“让她睡吧,她对这些也不感兴趣。”其次是老爸的掩护。
我拼命控制眼皮,确认太阳的变化——看来没睡多长时间。
我很少有这种稀烂的睡眠质量,仿佛大脑和心脏是两团压实的棉花。
今天大概容易犯错,要格外小心。
“摘那边,那边多。”妈妈在树下指挥我和老爸摘樱桃。
我从小就喜欢爬树,因为那样就能俯视平时高高在上的大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即便长大了再爬——还是没那么高大的小樱桃树,依然觉得枝丫间的空气格外清新。
风带着记忆中的欢快,卷进我的鼻腔。
水润的樱桃坠在翠绿间,惹人怜爱。
我不由得抓住更靠上的枝干,大腿发力,猛地探出身子——山坡上挤满的茶树,以及弥漫雾气的远山,瞬间侵占了我的视野。
我感到呼吸困难,如胸腔被撕裂一般。
“啾啾,啾!”侧后方传来一阵清脆的啼鸣,让我不至于窒息于自然的壮阔。
我回头一看——是一只小麻雀,不怕人,摆弄着脑袋,啄食红彤彤的果实。
顺着它一摆一摆的尾羽,透过茂密的枝叶,隐约望见果园旁专供游客休息的凉亭。
我调整重心,拎了拎手里的小篮,扭头喊爸妈:“应该差不多了,歇会儿吧?”
结完账,我们步行去凉亭。
“这么多樱桃,而且是自己一个个挑的,打完折比在超市买还便宜,真划算!”
“还能让这个家里蹲增加点运动量。”老妈从来不忘挖苦我。
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摇一摆,像刚断电的玩具。
“妈妈,你看!”目的地被绿植层层包裹,从中传来孩童嬉戏的声音。
“哎!别扣它,弄坏了要赔!”
昨晚的记忆逐渐浮现。
我拖着更加疲惫的四肢,仰头翻了个白眼,叹气到一半,又深吸气打了个哈欠。
“那不是......”走在前面的老妈突然放慢脚步,戳了一下老爸。
“哦!他们放这儿了啊。”
“你不知道吗?”
“那天,正好在园门口碰见王老板。他验完货,就安排自己的人把椅子拉走,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肾上腺素鼓动我全身的肌肉,把我牵到花丛深处——是我的柚木椅子。
椅腿上蹭着泥土;椅面上小男孩在攀爬;椅背上靠着埋头刷手机的家长;椅子正面——站着注视一切的我。
“哈哈哈哈——”面前传来视频软件的讥笑,让我飘在云层的意识回到现实。
我上眼皮被眼前的事实死死粘住,瞪着茫然的眼球,把脑袋扭向老爸。
“我真不知道啊。价格的确是那个数,没一点错,”他紧紧抿了下嘴,摊开手,“而且椅子已经是人家的了,咱们无权干涉。”
他说的没错。
这年头,艺术品、艺术家的名头遍大街都是。
但大多终究是“艺术商品”、“艺术商品制造家”,我和这套椅子也不例外。
不擅与小孩接触的我,在本能的驱使下走上前,挤出生硬的字眼:“小朋友,椅子被踩脏,别人就没法坐了。”
“啊,不好意思啊。”孩子家长捧着手机,潦草赔了个不是,“快下来!让姐姐坐。”
男孩跳下椅子,咯咯笑着往远处跑去,慌忙的家长紧随其后。
望着椅面上最后留下的鞋印,我感到左肩一沉。
“怎么一个工作人员都没有啊,也不怕识货的把椅子偷了?”老爸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是啊,附近也没个摄像头。”老妈皱着眉头环顾四周,“我去看看。”
不一会儿,来了一位保洁阿姨:“欧呦!把椅子搞成这个样子。”她拿着白毛巾,仔仔细细擦拭椅子上下的污渍,“不过……也就这阵子了。”
“什么意思?”我察觉到阿姨话里有话,赶忙询问。
“这儿的生意,被城南的农家乐抢了,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她突然想到什么,“山上的果子和茶,还是继续种、继续卖的哈。我说的,是那些招待客人的项目,迟早要砍。”
“那损失可不小啊。”我脑海浮现出富丽堂皇的大门,精致崭新的酒店,“老板会怎么办?”
“怎么办?不办了呗。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呀,必定有赚有赔的嘛!”阿姨煞有其事地停下手里的活,正对我,压低声音,“而且,你不知道,老板的主业,不是这个。据说啊,这个度假区,是他用来逃税才建的。也许一开始,就不准备赚钱!”
我望着阿姨麻利的手法,对椅子蹭地时发出的咯吱声胆战心惊。
“可怜了那些刚找到工作的年轻人,八成要被炒了。啊,对,不少人已经主动走了。留下的这些,基本都还没找到下家,”阿姨叹了口气,转身擦椅腿,“别看我年纪大,身子骨好着呢。这些活,年轻人不愿意干,我能干。就算度假区没了,八成也能留在这里工作。而且啊,既然在城里也是干这些活,我更喜欢在山里待着,心里舒坦!”
阿姨的小麦色皮肤上绽开笑容,硕大洁白的牙齿大方地告诉旁人——她确实非常健康。
“好啦,你们吃好玩好哈!”完工后,阿姨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我们连忙道谢,随后陷入沉默。
“度假区没了,这椅子会怎样?”我率先打破僵局。
“会被王老板收走吧。”爸爸心虚地说。
柚木是比较稳定的材料,相比其他木料,更不怕风吹日晒。
但再怎么说,这套椅子也是柚木家具里难得的良品,而且价格不菲——可惜,对我来说是,但对王老板来说大概不是。
不管怎样,看到自己的得意之作被这样对待,我无法视而不见。
我从老爸手里要到王老板的联系方式,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说这套椅子放在这里非常不利于保养,容易折寿,最好还是放在更稳定安全的环境。
不久后,我收到王老板的回信,是语音格式:“哎呀,小刘啊!你们来,一定要玩开心啊!那套椅子,我一开始让管布置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谁知道他们放那边了。唉!谢谢你啊,我等下就跟他们说,让他们挪。这些人真是,怎么搞的。那就这样吧,你们有什么意见,尽管跟我说,我还有点事,咱就不多客套了啊,哈哈!”
“行啦,问题解决。天色不早了,咱们赶紧吃午饭吧。”爸爸说着,转身要走。
“就是,他们行动还有个过程,咱们还是该干嘛干嘛吧。”妈妈跟着爸爸的脚步,顺便拍了下我的背。
我下意识跟了几步,忍不住扭头回望,但想到这里距下个目的地的距离,便挥散了“亲自将椅子搬走”的疯狂念头。
更何况,整个园区只有一个大门,椅子的尺寸也非同小可。
昨天夜里,没见停车场有面包车、中巴或大巴,想把椅子偷走,并非易事。
而且今天温度适宜,无烈日,无降雨。
这个时间点,樱桃园附近也基本没人,大部分人都饿着肚子,不会在凉亭附近逗留——就算有,也大概率是正常使用,不会给椅子带来什么严重损伤。
就算不幸发生……也是王老板的事,跟我,没关系。
就这样,我悄悄说服自己,默不作声地跟在爸妈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