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病知遇》盈木无息

1、意志战争的审判

　　“无名。”
　　晨跑的行道上空旷无人，大片不知名的花儿种了路边满坡，被熹微的晨光衬得格外美丽，连道边上的人都朦胧上了一层温和的滤镜。
　　洛无名看着眼前完全长在他审美上的男人，那分明内心慌的一批还要强装镇定的模样，眼底盛着轻盈的笑意差点没藏住。
　　“抱歉，我看到你昨日发的朋友圈，以为你……”
　　听到这话，洛无名想起来了。
　　他昨天转发了一条同性恋视频混剪，配文也简介直白——没错，我是同。
　　“那是特意发给我的新邻居看的。”
　　他的新邻居是个很可爱的姑娘，比他小两岁，还在读大学，他可不能耽误了人家。
　　“难怪，我就说那条不像你发的。”巫予珩面上带笑，虽失落，却还是用着开玩笑般的轻松口吻，“考虑考虑我呗，你之前说过你没谈过，这可正是尝试的好时机啊小无名。”
　　这时手机响起语音的铃声，洛无名打开一看，明白是认识半年的网友阿莫在喊他打游戏。
　　他没接，而是挂断后给发了个在外边的消息。
　　认真地对巫予珩道：“我确实目前还不考虑谈，你可以先试试别人，如果等我想谈的时候你还没有对象，我们可以试试。”
　　巫予珩眼睛微微睁大，亮光盛在底下将映入眼中的世界照亮，“要等多久？”
　　直接就跳过了试试别人的建议。
　　洛无名对上那双眼，像是有条细缝出现在心头，溢着温柔的甜风。
　　“这样吧，如果你能让十五岁之前的我看上你，我就答应。”
　　巫予珩沉默了，盯着他的眼睛半晌。
　　“……你说小了三岁吧。”
　　洛无名忍俊不禁，挥手告别，“我还有事，要先回去了。”
　　一场告白消匿无声，却如这初春微凉的清风，温和但难掩悸动。
　　回去的路上，洛无名拿出手机，之前的网友给他发了不少消息，招呼他上游戏。
　　他们正在玩的游戏正进行着多人对抗赛，这段时间洛无名一直跟着阿莫排位上分。
　　“无名？好巧，你起这么早。”
　　洛无名抬头，看见是同小区的杨阿姨。
　　“早安杨阿姨。”
　　杨阿姨有个圆满的家庭，常年脸上挂着笑意，圆脸显嫩，第一次见到她的人都无法相信她已经进五十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喜事？”
　　洛无名一愣，随后越发舒缓眉眼，不再掩饰地翘起嘴角。
　　“嗯，我喜欢的人今天跟我表白了。”
　　哪怕不能在一起，这依旧证明着他认可的人也在认可他，是件能愉悦到让人恨不得沉溺的事儿。
　　回到自住的单间，拉帘开窗，坐在椅子上打开电脑，给阿莫发了个回屋的消息。
　　语音立刻弹了出来，对面传来清朗的青年声。
　　“快上号！”
　　洛无名以为是自己上周周末加班导致阿莫如此迫不及待，没有多想，可等他登上账号，却看到一堆弹框出现。
　　是阿莫游戏送礼的是否接受提示。
　　他愉悦的心情瞬间落下，一个个拒绝后却再次看到弹框重新出现。
　　“快点收，上次让你手快买没给我送的机会，这回一定要收下！”
　　“我要自己会买，又不是没钱。”
　　“你！”阿莫的语气变得很不爽，弹框周而复始，叉掉又来，“我不管，你今天必须给我收下！”
　　洛无名叉了一阵，不再点击。
　　“阿莫，我已经给你说过了，这是我的原则，对我来说打破原则最为忌讳，你别发了。”
　　他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对面说话，再次点击叉掉弹框，却又看到新的弹框出现。
　　沉默中他感知到一股难言的压迫，像是应验那般，语音里传来阿莫冷到发狠的声音。
　　“我命令你收下！不能拒绝！”
　　一股窒息感袭上心头，洛无名感到一阵汹涌的恐惧感忽然起伏在胸口——是他的病症，极端的恐惧凭空出现，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尖锐叫嚣着让他注销他的社交账号，一时间竟魔怔得不像话。
　　压下这股不被自控的难受，颤抖的手将语音关掉，游戏下线，手机关机，他闭上眼往后一仰，却总觉得周身不够安静。
　　他心底的恐惧不断如巨浪拍打着他，让他难耐到意识有所模糊。
　　冷静，再等等就好，他已经在恢复了，按照进度，不到明年新年就能脱离危险期，只要进入康复期，他就不会再失去躯壳主导权。
　　不知过了多久，自我说服总算占了上风，他抬眼看向电脑日历。
　　二零二二年七月十二日。
　　还有约莫六个月。
　　他设计的抗病进程不断推进，所有都在按计划进行，每到确认这一切时他脑海里都会出现病态结束的美好未来。
　　到那时候，他终于能够进行学习行为，或许会废寝忘食地学起他早就想学的东西，他会脱离时不时发病的折磨，彻底让自己的自律有完全实现的可能，以及……能够毫无负担地尝试谈一场恋爱。
　　期望顺利，也期望那抹总萦绕在他感官里的不安不要发生。
　　洛无名在心里祈祷，又回顾了一下最近，想到自己拒绝和阿莫沟通的行为，也算是好事。
　　或许是针对自身病症制定的练习做多了，他对底线原则认知越发弱化——这是为了打破病症基底盘做的准备，他的病很特殊，将他的意志分割成生死两向，他想将已经潜移默化浸入跟里的死向需求剔除，就需要给自己一场公正的审判。
　　为了保证这场审判绝对公正，他卸掉了自己这段时间的认知反抗能力，想要达成短期的绝对包容，以用外界的反应推进这场审判。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对阿莫实质上不构成威胁的言语产生恐惧的原因。
　　任何绝对的事物都会具备坏处，绝对包容的坏处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他会完全失去反驳他人的能力，哪怕知道一切的真实面貌，行为上肯定自己的认知，心理层面却接收不到，毕竟为了公正，他的生死意志都没有掺和的发言权，这个时候一旦其他人对他发起反驳，哪怕是再荒诞，只要表面逻辑链成立，他都可能会被强行植入错误的观念。
　　好在这种情况很难达成，即便只是表面逻辑链，只要对方有丝毫恶意都无法被审判认可为可影响审判结果的证据。
　　洛无名缓缓舒了口气。
　　这样一场审判是利于生向意志的，就算世界再糟糕，善恶也不会混淆，昼夜总是分明的，这本就是一切的基底线，也是他赢下这场审判的底气。就连死向意志都意识到这一点，最近叫嚣得极为厉害，时不时会让他的精神出现类似神经衰弱的状态。
　　以至于他这段时间十分脆弱，再过阵子会更脆弱——那是审判的临界点，只要过去了，他的危险期也就过去了。
　　现在这种情况下，他本不该和任何人做过多接触的，但始终狠不下心来，好在今天有了由头疏远阿莫，也算远离了一个影响因素。
　　好听的铃声自手机里响起，洛无名看去，就见“巫予珩”三个字跳跃在屏幕上。
　　他忍不住柔下目光，接听。
　　“小无名，虽然你拒绝了我，但我们之前说好去三亚旅游的事可没告吹，今年已经过半了，这不能拖到明年吧。”
　　独属于巫予珩的调调从那头传来，像只明明有理想凶的大狗狗却只会软乎乎地看着你，眼巴巴期待着一下自愿的点头。
　　洛无名实在是不忍拒绝，想想病抗也快接近尾声，他道：“当然不会，就入秋避开人多的时候去吧。”
　　他加快点速度，快点完全进入绝对包容状态，应该能让审判提前到来，常言过刚易折，他预测的审判期必定会因为绝对包容属性持续时间不长，最多一周。
　　闭眼回顾了一下抗病过程，其实他也忐忑，这七年里他几乎没看到胜算，这是头一次预测到胜利的可能，他一定要把握住。
　　打定主意的洛无名制订了更详细苛刻的计划，减少了更多的不必要社交，不止是阿莫这类游戏友人不多聊，就连巫予珩也约不上他，只能去他家堵他。
　　于是，当洛无名拉开门看到巫予珩站在门口时，整个人都愣了。
　　“你怎么来了？”
　　巫予珩无声打量着洛无名，一个月不见，他好像变得有些憔悴。
　　“你生病了？”
　　洛无名按住门的手稍稍用力，随后将门关上，“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小无名，从七月中旬开始你就变得沉默，后来更是整个八月都约不上你。”巫予珩打开聊天框，将他们之间的聊天递到洛无名面前，指着几乎都是一个字的回答，“我很担心你，如果是因为之前那件事给你带去困扰，你可以告诉我。”
　　洛无名看见聊天内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确实太过敷衍。
　　可他实在是疲惫，见巫予珩发觉自己的异样，不再完全掩饰。
　　“没那回事，我最近在赶项目，太忙了。”
　　巫予珩沉默地看着洛无名，洛无名没有看他，却能感觉到他无言背后的迟疑，或许他已经看穿了他的谎言。
　　可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道：“请假吧，你需要休息。”
　　“项目马上要结束了，我不想功亏一篑。”洛无名打起精神笑了笑，“我想赶在去三亚前结束这个项目。”
　　听到三亚二字，巫予珩立刻懂了他的意思。
　　他如今的变化确实不是因为他，隐瞒或许是涉及一些不方便告知的事。
　　了解到这点，巫予珩声音都回归不徐不缓的常态，“好吧，今天坐我的车去上班，别走了。”
　　刚好下了楼，他按了下钥匙，对面一辆车就闪了闪车灯。
　　洛无名自认工作地点离住所不远，一直都走路上下班，今天巫予珩来时想着陪他一起走路上班，可看到人忽然觉得，四十分钟的路程有些太过累人了。
　　没给反对的机会，他将人塞进副驾，贴心地拉好安全带。
　　“你那项目真可以赶完？”
　　“估算过了。”
　　巫予珩将钥匙插进锁孔，启动车子，“实在赶不完给我说，我把票退了定晚些。”
　　洛无名无声一笑，闭眼靠在椅背上，“嗯。”
　　悠扬温和的音乐在车内响起，无声填满洛无名的感官，令他舒缓下来。
　　车轻轻停下，巫予珩没有叫醒已经睡过去的人，只是静静地用目光描摹他眼下重了不少的乌青。
　　他知道洛无名并不是因为工作，在洛无名沟通明显减少后，他在他正常下班时间去他公司找过他几次，想着赶项目加班也该按时吃饭，却得知他一直准时下班的消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我也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