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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巾帕 ...

  •   “嗯?”
      她这是质问?

      东方时玉抬眸看了云枬一眼,而后又重低下头去,避开她无畏的视线。

      他片刻间已在头脑中斟酌了几个否认看到她的理由。
      不过由于他实在不会撒谎,最后还是“嗯”了一声,承认道:“草民看到了。”

      云枬朝他走近了一步,继续逼问道:“那你为何不来与我请安,装作视而不见?东方公子,你目中无人,我本可以定你的罪。”
      如果他没有救了她的命的话。

      她并非是拿身份压他,只是面对他三番几次的忽视,总要想些理由来说道说道,刚一出口云枬便觉得话重了,万一真的吓到他就不好了。

      又道:“不过我并非恩将仇报之人,暂且原谅你。”

      东方时玉懵了一瞬,心惊道:“太子妃说笑了,草民与太子妃仅有几面之缘,何谈有恩。”

      他一说谎,耳朵尖都变红了,云枬气定神闲地看着他,半晌后才道:“借住你们家的宅子这么久,自然算是恩。”

      虽然她在说当下,东方时玉却想到了很久之前,山间的土坯屋子里,也是这张谪仙般的面孔。

      他不知云枬是否故意提及来试探自己,唯恐自己不打自招,他喉结滑动,只客气了一句:“此乃草民荣幸。”

      云枬微仰着头注视了他几秒,见他垂着眸子不敢直视自己,便也觉得无趣,她无意瞥了他腰间一眼,只见原先系在那里的铃铛被一块温润质朴的和田玉替代,怪道她听不见声响了。

      “你不是很宝贝那串铜铃吗?怎么如今不见?”

      东方时玉解释道:“怕再次丢失,便收藏起来了。”

      他猜想云枬一定是认出他了,否则她不会一会儿是宅子一会儿是铜铃的,故意戳他的回忆似的。

      怕自己再待下去会露出更多破绽,他拱手道:“太子妃若没有其他事,容草民先行告退。”

      说罢,便转身没入垂花门,只留给云枬一个略带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

      雾气已散了大半,周边景致更鲜明起来,宅院内还有东方时玉生日宴时张贴的红字及喜灯笼,在这层薄凉的雾霭中,仍散发着喜乐的温度。

      月白身影离去后,云枬也回了倚月轩,因她来时注意到了随处可见的路标,便婉拒了褚夫人派人相送的好意。

      啾啾很乖,一路窝在红梅怀中,静静看着东方家宅内穿梭的丫鬟小厮。

      云枬揉着脑袋逗|弄,它也不会反抗,眯着眼睛“喵喵”叫。
      她心道,啾啾好,啾啾不是冷面心肠。

      -

      东方时玉的生辰宴已过,梁文州便计划着辞别姨夫姨母回冀州去了,他父亲已在京州为他寻了一处可安静读书的宅院,待修葺好后便能入住了。

      那宅子比太学里的整座歇舍都大,就算和陆辽两个人住起来都有些空荡,清早他同姨母请安时便随口提了一句:“若是表哥也来京州,我那处随时欢迎。”

      褚夫人当时只同他客气了几句,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然而事后回想,他这提议还不错。

      她儿子被找回来不久,家里的面孔还没熟悉过来,就被他爹揪着学习这经营那,才二十出头的孩子,也该有些顽性,日后若是被练得跟他爹一样是个老古板一根筋的,更不好谈婚论嫁了。

      况且,谁说她儿子必须经商,考举也是人生的一条道路嘛,即便考不上,仅是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反正有家里兜底,趁年轻多闯闯又如何呢。

      为的这事,褚夫人一早派人传话过去,令儿子不吃午饭也要先到她这里走一趟。

      等东方时玉到了,她先是怅然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抚着东方时玉的脸颊道:“才多大的孩子,你爹就逼着你干这干那的。”
      “瞧,累得耳朵根都红了。”

      东方时玉拂开母亲的手,道:“母亲想岔了,这是冻的。”

      褚夫人上手捏了捏,道:“这么烫,怎么可能是冻的,时玉,你不必为你父亲说话,我知道你的难处。”

      她的语气还颇为幽怨,不过听这话匣大概是怨他父亲了。

      东方时玉懒得辩解,跳过这一话题,道:“母亲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褚夫人这才道:“今早你表弟来与我辞别,要去京州太学了,我估量着你这些日子太累,跟着文州去歇息歇息头脑也好,顺道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这之后呢,最好是在那处寻一位美貌如花的小娘子,回来——”

      “母亲又说这个做甚?”
      褚夫人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东方时玉有些不耐烦:“文州一心想着科举,我却耽于情|色,这像话吗?”

      近日褚夫人说来说去就是为了这一件事,他实在听得腻烦了,不由话音带了怒气。

      自林婉之后,她倒是没再给东方时玉安排过什么相亲对象。然而这几日外界传他与蔡怡如何如何,她又当了真,这两日试探过几次,被他几句怼回去之后她才相信他二人没什么。

      才消停了半日,她又出言催促。
      想必是院里少了一只猫,母亲才闲出了考虑这茬的功夫来。

      他又想起方才墙垣外明媚的少女来。

      “谁让你耽于情|色了,我是说让你拐回来一个小媳妇。”
      她瞧着儿子面色不满,便又当即改了口:“就算这事儿不成,权当在外见识见识世面也好嘛。”
      “好了好了,若你不愿,我往后再不提了就是。”

      褚夫人示了弱,又轮到东方时玉过意不去了,方才积聚上来的怒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他态度温和了些:“儿子一个人过惯了,还未学会如何与人相处,还请母亲再给儿子些时日准备准备。”

      他既如此说,褚夫人便也不再多言,只道:“婚姻是两厢情愿的事,我也不是非要逼迫你,这事儿往后我也不再催了,随你的心意就好。”

      “这件事是其次,想要你去京州放松放松心情是真,你那个工作狂的爹,天天拉着你学这学那,好好的孩子学得都没精气神了,才二十出头看着像小三十的,这不行,我不想让他把你带偏了。此番你表弟去京州太学,你姨夫在外头给他置了一宅子,你们一起住过去也热闹,若是你也想入太学,让你姨夫给你安排一下。”

      东方时玉摇摇头,道:“儿子笨,看不懂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不是个从政的好苗子,自己也无心从政,还是算了吧。”

      褚夫人道:“不可妄自菲薄,我与你爹都聪明,没道理你就蠢笨,不学就不学,咱现在也不比人家差,你怎么舒心怎么来就好。”

      “嗯。”
      看似是夸他实则是夸自己,东方时玉哭笑不得。

      褚夫人待他是真的好,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母爱了,他养母死的早,他早就忘了养母的样子。记忆中只残存养母牵着他的手在田间犁地的场景,他身上挂着那串铜铃,一走动叮铃声就在辽阔的大地上回响,风把声音传得很远很远,路过的人都要为他驻足,养父母这时就要直起背来跟人寒暄一下,而他则贴附在养母身后,怯生生地看着来人。

      虽说褚夫人是他的亲生母亲,她也在尽己所能地弥补自己,然而他却很难生出那样的亲近之情了,维系他们如今坦然面对面而坐的,是那触不到又的确存在的血缘。

      有时候他在想,到底是什么割断了他与亲生母亲的情分。
      他们本是这世间最亲近的人,家庭也本是美满幸福,可后来他们被迫分离,费尽周折再见却发现双方之间隔了几道沟壑,再怎么奋力填补也不能如初了。

      明明双方都是受害者,他们本不该这样。

      想着想着,他忽而明白了父亲提到人牙子死无全尸时大快人心的表情,有点解恨,但还不够。

      看着眼前这张与他七分像的脸,他心绪复杂,心底残存的那点不耐烦也尽数被吞没。

      纵使她华贵体面,鬓角仍生了几根白发,那是愁出来的。
      或许他该多来陪陪她。

      因着这想法,他在此处用过午饭才回了自己院子。

      恰逢梁文州提着一壶酒来寻他,他看起来又开心又不开心的,揽着东方时玉的臂膀,随他一同跨进门槛,道:“表哥,后日我便回冀州了,特来与你辞行。”

      他晃了晃手中瓷瓶里的果酒,酒香顿时弥散开来。

      他挤眉弄眼:“这酒性子不烈,小酌一下无妨。”

      东方时玉接过酒,一掌将他推出门外,毫不留情地道:“酒我收下了,慢走不送。”

      “啪”地一声,他还顺手将门关上了。

      “……”
      动作迅速,梁文州猝不及防地往后趔趄退去,他愣了一下,随后在门口叉着腰骂道:“东方时玉,你丧良心哟。”

      “快开门,往后你想见我都难了,还不珍惜当下!”
      “表哥。”
      “表哥?”

      他啪啪地拍了几下门,见东方时玉既不吭声也不开门,气不打一处来,哼道:“你可别后悔!我告诉姨母去!”

      门口响起脚步声。

      然而过了没一会儿,一家仆经过此地,出声问道:“小公子,你趴在这儿做什么呢?”

      正趴在房门上窥听里边动静的梁文州:“……”

      看不出来他是偷摸的吗?
      退一万步来说,这家仆就不能跟他一样偷摸地问吗?

      梁文州尴尬地咳了一声,顺势撩起袖子擦了擦门框,斥道:“你家大公子不是人!”

      他朝门内喊:“铁石心肠!哼!”

      话罢,他霸气拂袖,脚步一迈。
      这次真走了。

      东方时玉知道他那些小把戏,来找他喝酒也多半没有好事情,他对这个相处了个把月的表弟,是眼不见心不烦,眼见了心必烦。

      虽然心中腹诽表弟不是人,但他还是很不客气地拆了那壶酒。

      他习惯性地先放在鼻下闻了闻,而后才倒在一瓷杯酒盅里。

      此酒不烈,因而也不刺鼻,反而泛着一股淡淡的甜。他不是很喜欢这酒的味道,不过既然是别人送的,勉强一用吧。

      他端起瓷杯抿了一口,放下瓷杯时目光落在了笔架上系着的红巾帕上。

      他解开,凑近闻了闻。
      巾帕上熟悉的香味早已变淡,最近几次他是在靠回忆支撑。

      原以为这味道往后只能靠回忆支撑,然鹅天意弄人,那熟悉的味道近日又在他身边出现了。

      想到那个人,他轻呵出一口气。

      酒气趁机随意攀附上巾帕。
      神啊,请告诉我,这不是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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