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的男人不能捡》一赤兔

1、第一章

　　“喔喔喔——”

　　矮小的鸡棚里，雄鸡一啼。

　　隔墙柴房里的陈二丫闻声睁开眼，利索起身叠被，拿着昨晚挑出的干瘪粟粒出了门。

　　此时太阳还未出，只远处的天空微微发亮。

　　鸡棚旁绑着一条黑狗，或许也是被鸡叫声惊醒，此时见陈二丫过来，从趴伏状转为站立。

　　它凶狠地盯着她，喉间溢出被压抑的吼声，如果不是那根缚绳，怕是早就冲过来咬人了。

　　陈二丫默然绕过它打开鸡棚，将手里捏着的粟粒顺着棚口一路丢出去，零零散散扔了大半个院。

　　家养的唯一一只大公鸡率先迈出鸡棚，后面紧跟着六只母鸡，还有几只小鸡仔也跌跌撞撞地滚出鸡棚。

　　见鸡群一只不落地啄着粟粒和土里的虫，陈二丫方才弯腰进了鸡棚，她一眼就看到了五个白晃晃的鸡蛋，一一妥帖地放到篮子里后，她又扒拉了几下茅草，果然又发现了两个鸡蛋。

　　今日共收获七个鸡蛋。

　　她拎着篮子走进厨房，路过上锁的橱柜，将篮子放到矮几上，然后在篮子里挑挑拣拣，拿出最大的一个藏到柴火堆里，方才离开。

　　这些做完，陈二丫方有空打理自己，她从大缸中舀了一瓢水，先洗了洗手，然后借着手指的湿意，以指为梳。

　　她梳拢着毛躁发黄的头发，视线扫过仍虎视眈眈的黑狗，最后落在那柔顺黝黑的毛发上，心底陡然升起一缕戾气。

　　洗完脸，见鸡啄食的差不多了，陈二丫便把它们赶回去，又把鸭群放出来，然后带上背篓赶着鸭群出了院子。

　　在关上院门前，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掂了掂，然后一甩手，石子精准地命中了黑狗的额头。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黑狗痛的嗷呜一声，然后朝着陈二丫就要冲过来，只是那麻绳绑的很是牢靠，死死地勒住了它的咽喉。

　　陈二丫静静地看着黑狗，无声吐出几个字：

　　狗东西。

　　黑狗极通人性，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恶意，放开了嗓子吼叫，龇着牙，凶意毕露。

　　“汪！汪！汪……”

　　犬吠不止，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人。

　　“狗叫什么！”

　　听见正房传来的训斥声，陈二丫关了院门，不紧不慢地赶着鸭群去觅食。

　　陈家村有一条长河穿流而过，河名不详，因其河较宽，当地人都管其叫宽河。宽河滋养了附近一大片土地上的居民，这里经年不旱，只偶有涝灾。

　　宽河旁长了一大片绿油油的水草，是放鸭的好去处。

　　陈二丫把鸭赶到后也没闲着，因为这些水草猪也能吃，她拿着砍刀割了一把又一把，直到水草将背篓装的满满当当方才停下。

　　她扫视一圈鸭群，见它们还没停下嘴，便在水草间走来走去，时不时用砍刀碰一碰水草，像在找什么东西。

　　突然，陈二丫动作一停，眼睛发亮，她看到了一个大鸭蛋。

　　村里的人都爱来这放鸭，不时还能见到野鸭群，所以偶尔就会像现在这样出现漏网之蛋，不过总的来说，捡漏鸭蛋这事还是要碰运气的。

　　显然今天陈二丫运气不错。

　　她忙捡起鸭蛋往背篓里塞，又整理一下水草，直到将鸭蛋挡的严严实实。

　　不管是家鸭蛋还是野鸭蛋，现在都是她的蛋了。

　　陈二丫满足地收鸭回家。

　　这个点已是朝霞满天，太阳红彤彤的，像极了蛋黄。

　　静寂的村子活了过来，路上开始有村民走动。

　　陈二丫迎面碰见了一样来赶鸭的陈永年陈盼儿兄妹，心底的那点愉悦一下就没了。

　　她冷着脸作视而不见，只想着快点绕过这两人。

　　谁料陈盼儿却不肯放过她，快步走到她身前，一双眼看着她胳膊上露出的新鲜伤痕，怜悯道：“二丫，你是又被家里打了吗？”

　　这话说的，陈二丫都快被气笑了。

　　这难道不是都托她的福吗？

　　昨天晚上陈永宝迟迟未归家，她奶赵氏认定是陈二丫没照看好弟弟，直接扯过扫把就往她身上招呼。

　　挨完一顿打，陈永宝正好施施然回来，一问才知道是和其他孩子跑去邻村玩去了，所以才晚归。

　　至于领头提建议的就是陈盼儿。

　　这些年，陈二丫在陈家谨小慎微地活着，早就摸索出一套应对“家人”的法子，已鲜少吃亏，但难以避免的还是会遭上那么几次，结果就这么几次背后都有着陈盼儿隐隐约约的影子。

　　挨打就算了，陈盼儿还破她财。

　　上月，她在后山密林里逮了只野鸡，本打算先藏起来，之后再托人卖掉，不想却被陈盼儿撞见，转头就羡慕地向陈永宝道：“我瞧见你姐抓了好大一只野鸡，今晚你可有口福了。”

　　陈永宝听了立刻跑回家，嚷嚷着就要吃鸡肉。

　　那只野鸡就这么被收缴了，最后她一块肉都没分到，只勉强喝了一口淡的尝不出味的鸡汤。

　　总而言之，这陈盼儿克她。

　　若是只有陈盼儿一人，她还能拿话刺回去，就算吵起来，凭她这干活练出来的力气怎么也不会是挨打的那一个。

　　但今天她哥陈永年在，她也只能避让了。

　　毕竟谁不知道陈盼儿有三个疼她如珠如宝的哥哥，宠她宠的完全不讲理。

　　惹了陈盼儿，可不管男的女的，三个人一齐上阵。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陈二丫装聋作哑，赶着鸭群快步走远，隔了几米远她还能听到陈永年安慰陈盼儿的声音：“陈二丫不识好人心，活该被揍，盼儿的善心没必要分给她……”

　　“一家子都有病！”陈二丫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陈盼儿昨晚晚归，可能正巧错过她挨揍，但陈永年难道就没听见赵氏骂人挥舞扫把的动静？他们两家隔得如此之近，分明喊一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而且昨晚她就没看到那三兄弟出来寻过陈盼儿，依他们如此小心妹子的态度，分明是早就知道陈盼儿他们去了哪里。

　　却眼睁睁看着她挨了一顿打，今早还要来个落井下石，真是“善良”的一家人！

　　陈二丫郁闷地打开院门，抬眼正好看到她奶赵氏已经梳洗好，正站在院子里。

　　赵氏斥道：“今个动作怎么这么慢，还不快点去烧火！”

　　陈二丫喏喏应声，解下背篓将鸭赶回去，路过黑狗时发现它已然大变样。

　　黑色的皮毛上沾了不少灰尘，那形状像是被踹过，尤其是那精神头，一脸萎靡，闭着眼趴着，听见陈二丫路过的脚步声也只是蔫蔫地掀了一下眼皮，不敢再叫唤。

　　厨房里赵氏正在揉面团，见陈二丫走进来，催道：“赶快把火升起来。”

　　“哎。”陈二丫应道。

　　随即她在灶门前坐下，拿起脚边的火镰用力敲击火石，飞溅的火星落到下方放好的麻杆上，顺利地引燃了，她拿起麻杆轻轻地吹了吹，见明火升起方才小心翼翼的放进灶膛里，紧接着又放了几块柴火进去。

　　嘶——，陈二丫眼睛盯着灶火，两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却不想左手心传来刺痛感，她翻过手发觉上面有一点黑红——是被刚才的火星燎到了。

　　听到动静的赵氏瞥过来一眼：“笨手笨脚。”

　　类似的训话陈二丫早已听得耳朵生茧，此刻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更不会感到难过，反而还有些庆幸。

　　还好没落到衣服上，她能穿的衣裳可不多。

　　赵氏糊好面饼，弄了碗鸡蛋羹，又煮了一锅粥，她让陈二丫看着火，然后出了厨房去叫家里其他人起来吃饭。

　　白粥在锅里咕噜咕噜冒着泡，散发出缕缕香气，勾的陈二丫咽了咽口水。

　　她很馋，但不能吃，因为赵氏对吃食看得很紧，眼睛也很利，少了一勺她都能看得出来。

　　不过——她还有鸡蛋。

　　陈二丫拿出先前偷藏的鸡蛋塞进灶膛里，熟练而迅速地拨弄着灰烬盖住。

　　等赵氏回转来厨房，陈二丫依旧是一副老实看火的样。

　　今日天晴，早食在院子里吃，坐的是一张长木桌，她爷陈昌德坐在最上首，左边是她爹陈立山和她娘孙氏，两人中间夹着个坐不安稳的七岁男童，即陈家宝贝疙瘩陈永宝。

　　右边首位是赵氏的位置，此刻她正把鸡蛋羹往陈永宝桌前放下，然后开始分发粥饼，她旁边则是陈二丫的座位。

　　准确来说是暂时的，也就她二叔一家在县里的时候她才能坐这个位置。

　　如果下了雨，转到狭小的堂屋吃饭，她就没法上桌了，只能坐在门槛上。

　　陈二丫拿着比其他人小了一圈的馅饼，喝了一口稀薄的几乎只剩水的粥，就着心里念着的那颗还在灶下烘着的鸡蛋吃完了早食。

　　大人们用完食就去田里，留下陈二丫收拾碗筷，至于陈永宝，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野了。

　　整理好厨房，陈二丫坐在灶下偷摸着把鸡蛋吃了，有些干巴粘嗓，但她很满足。

　　擦擦嘴巴又漱了漱口，觉得嘴巴里没有蛋味后她才离开厨房去喂猪。

　　装着水草的背篓大喇喇地放在院子里，依旧是那个位置，没有人会去动。

　　陈二丫走到后院猪圈，先把泔水倒到食槽里，又把水草扔进去，两头猪哼哼唧唧挤到食槽旁开始吧唧。

　　她静站在猪圈前，从衣兜里掏出吃剩的蛋壳扔进食槽。

　　猪也不嫌弃，很给面地迅速吃掉。

　　陈二丫这才揣着鸭蛋走了。

　　她把背篓先搁置在猪圈旁，然后从后门出去，一路上避着人来到一户人家后面。

　　看着闭着的窗，陈二丫两手搭在嘴边，朝着那方向学杜鹃鸟叫：

　　“布谷——布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