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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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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呼吸之后,紧闭的窗户被抬起,里头探出一张少女的脸,圆溜溜的眼睛瞧见陈二丫后绽出几分光亮。
“二丫!”陈三七挥挥手,轻轻叫了一声。
之后她又迅速消失了一会才重新出现在窗户前,因为手里还握着什么东西,所以费力不少力才从窗户里翻出来。
“怎么不走正门,我又不会跑掉。”陈二丫掸掸陈三七衣服上沾染的墙灰。
陈三七站在原地乖乖地顺着陈二丫转了一个圈,撒娇道:“这样更快嘛。”
“我看你这么早就来寻我,多半又是挨了打,所以就把草药带来了,快让我看看伤口。”
陈三七一脸担忧,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陈二丫,也不敢随便碰她,就怕不小心戳到伤处。
“你还不知道我的本事?躲得可快了,你瞧,是不是比上次轻多了?”陈二丫用轻松的语气带过,捋起袖子让她检查。
“跟我逞强什么,这肯定很疼。”陈三七看着那新鲜的红痕,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两人席地而坐,陈三七拿石头捣烂草药往伤口上敷:“说吧,这次又是为什么挨揍。”
陈二丫也不隐瞒,口舌伶俐地将事情经过倒了个一干二净,还谈起早上那次意外的狭路相逢。说道愤懑之处时神情很是鲜活,跟在家里那个老实的锯嘴葫芦样完全不同,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你——”陈三七听后哽住好半晌才道:“你这怕不是上辈子欠了她吧。”
“陈盼儿也真是的,都十六岁了还跟一帮小孩混在一起,而且领着他们往那么远去玩,真是闲得发慌。”
可不是闲的嘛。
虽然两人都是这么认为,但陈三七和陈二丫对视一眼后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羡慕。
其实不光她们俩,整个陈家村的女孩子有谁不想成为陈盼儿呢。
不用干活,还能像男娃一样进书塾念书识字。
陈二丫落寞地揪了一下地上的杂草,其实比起陈盼儿,她更想成为一个男丁。
可惜她就是缺了那二两肉。
“我怎么就不能投胎成为男身呢。”
一道沮丧的声音入耳,陈二丫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漏了心声。
她偏头看向三七,略想一下便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了:“你爹还是那么防着你吗?”
“是啊。”陈三七苦恼答道。
对此,陈二丫也不知怎么安慰,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陈三七的爹是个郎中,医术不甚高明但勉强称得上家学渊源,手里握着几个药方,对付些头疼脑热之类的小症状是完全没问题的,因此在这十里八乡算有些名气,家里也颇为宽裕。
娇养一个女儿也没什么问题,但也就这样了。
或许是耳濡目染,陈三七从小就对医术感兴趣,记忆力也颇好,只跟在她爹身后听听就把家里有的草药认得个七七八八。
一个医者不仅要会分辨草药,还得会望闻问切、开方治病,前者靠听靠眼力靠记忆力便能有所收获,但后者却是需要具体实践机会的,于是陈三七大着胆子向她爹提出要学医。
这一提算是捅了娄子,她爹不仅严厉地斥责她,还告诫她以后不许碰医术相关的东西,最好离草药都远远的。
至于原因——她家医术传男不传女!
其实陈三七看得很明白,她什么都懂——家里的医术是她爹机缘巧合之下才学会的,不过第一代,根本就没什么规矩,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是要嫁出去的女儿,肯定会成为一个“外人”。
但陈三七也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不准就算了,她蹭听,同住一个屋檐下,只要她爹要教导大哥,她要偷听还不容易?
只是被以往疼她的亲爹这么一直防着,陈三七心里终究还是免不了难过。
“二丫,你说是男是女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难道我是女孩,身上流的就不是他的血了吗?”陈三七迷茫地眺望远方。
她也很想知道,陈二丫默然无语。
她曾一度怀疑自己不是陈家的孩子,毕竟哪个父母会待自己的亲生孩子如草芥的呢?
只是随着她年纪越大,跟她长姐越长越像,这点暗藏的侥幸就破灭了。
两个人陷入自己的思绪,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后陈三七突然丢下一句:
“二丫,我可能……要嫁人了。”
什么?这突如其来的一记重锤砸的陈二丫头晕目眩:“你……你要嫁人……怎么就要嫁人了?”
“是你爹——”
“我不知道,或许吧,不过我也到年纪了,现在议亲其实也没那么奇怪。”谈论起自己的婚事,陈三七面无羞涩,仿佛要嫁人的那个人不是她似的,但由此思及到陈二丫时,却是不□□露出忧虑:“二丫,你要小心些……不要像你大姐那样……”
“嗯,我知道的。”陈二丫早已看穿了这个“家”,并对自己的婚事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反而转头安慰起陈三七:“我想他们应当不会这么快就把我卖了,家里还有那么多活呢,我没了,他们上哪寻那么好的劳力。”
听到这话,陈三七竟无言以对,一时间她不知道是在家里做个老黄牛好还是被卖了好。
“对了,这个给你。”陈二丫从兜里掏出鸭蛋递给她。
“哪来的?”陈三七愣愣接过。
“河边白捡的,算是酬谢你这草药的,”陈二丫晃晃手臂,差点就把糊在上面的草药给抖下来,“我喂的母鸡争气,今天多下了一个蛋,所以偷藏一个吃了,这个鸭蛋就不是那么想吃,而且天热放不住,浪费,还不如给你吃了,我还高兴些。”
哪有嫌鸡蛋多不想吃的?陈三七抿唇一笑,掌心鸡蛋的温热一路往上蔓延至心底。
不过偷吃了一个鸡蛋肯定是真的,两人关系亲近,没必要为了让对方接受好意而扯谎。
最后陈三七没推辞。
本只想上个药,却不想聊了这么多会工夫,陈二丫急急忙忙地赶回去,看到家里物品的摆放依旧是那个位置,似是不曾被动过,而且也没有人回来的痕迹,她心中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平了平呼吸,立刻就端着一盆满满当当的脏衣服去河边浣洗。
一家子的衣服,粗糙笨重,还很脏,沾了不少泥与尘土,陈二丫搓的手发红起皱,胳膊打颤才算结束。
她最讨厌的就是洗衣服这活了,不好干还没有偷懒的法子,要是被挑拣出衣服没有洗干净,晚食她就别想好好吃了。
洗完衣服她还不能闲下来,打扫院子、捡柴火、侍弄菜园……
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睡觉就是干活。
所以陈二丫才如此笃定她还会被多留几年,一个人顶两个人使,这么划算的买卖他们肯定能算得明白。
只是和三七的谈话多多少少还是影响了她的情绪,白日里只一个劲地闷头干活,没在后山寻摸其他可以换钱的东西,就连晚上也是早早就入睡了。
所以深夜突然被一声巨响震醒时,她迷迷糊糊地还以为是天亮了,听见噼里啪啦撞击屋顶和墙壁的雨声时才反应过来刚那是雷声。
原来是下雨了,陈二丫迷迷糊糊想到,正想翻身再睡过去时,一道灵光闪过,混沌的大脑霎时清醒。
她猛地坐起身往床脚的方向看去,但屋子里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她慢慢地爬向床脚,感受到边缘后她停了下来,然后伸直右臂在黑暗中挥了挥。
如她所预料的,她的手腕处感受到了一股湿润的冷意。
屋子里漏水了。
果然没有用,陈二丫的侥幸破灭。
上次暴雨时这屋子就开始漏水了,她跟赵氏一提之后却是毫无下文,最后还是她自己颤颤巍巍爬上屋顶多铺了一层茅草,想着或多或少能起点作用,但现在看来没什么用。
如果陈二丫能夜视的话,她会看到漏雨的那块地已经湿哒哒的一片,同时房顶还在源源不断的滴水,虽然不似外面的瓢泼大雨,但下落的速度也几乎快成一线。
陈二丫的卧房也是陈家的柴房、杂物房,坏了但舍不得扔的、平时用不太到的、不能放外面的大件等都往这屋子里丢,陈二丫把这些杂物都规整的整整齐齐,每一件东西在哪她都心中有数。
她坐直身体理理睡得蓬乱的头发并用右手箍住,防止弯腰时头发被压住扯痛头皮,然后用另一只手在床底下摸索,很快她就拖了一个东西出来——一个破损的木桶。
这个木桶破的位置偏高,存一晚雨水应当是没问题的,而且她能听到此时雨势有所减小,或许再过一会就停雨了。
搞定床脚旁的漏雨问题,陈二丫又倒伏在床,伴着雨声入睡,至于如果屋顶其他地方也出现问题什么的,她是没有法子了。
幸好,隔天一早陈二丫起来时并没有发现其他漏雨之处,只是屋顶中心处有好大一块深色,显然离漏也不远了。
这要再拖下去,怕是整个屋顶都得废了,哪怕知道要挨骂,她还是要跟赵氏再提一遍。
现在正是农忙时节,陈家往日的一日两餐增为三餐,因为分到的地较远,一来一回很是费些时间,加上天热,更是不耐烦回去吃,于是晌午这顿直接叫陈二丫烧好送来。
但烧什么吃食,用哪些食材等等,早上赵氏离开前都已定好并拿出橱柜,还跟陈二丫严格规定了每个人的量,所以其中并没有多大的操作余地。
陈二丫早早做好并吃完属于自己的那一小份就去田里给赵氏他们送饭。
她到田边的时候,陈家四人早已停下劳作躲在树荫下,见饭食送到,他们立刻围了过来,钱氏叨叨道:“死丫头,这么晚才来送饭,是要饿死你娘啊,要是让我逮到你是先吃了才来非得揍你不可。”
“我做好就送过来了。”陈二丫摇摇头,面不改色地扯道。
天这么热,谁能知道这是不是刚出锅的呢。
糊弄完钱氏,她又对边上掌握全家财政大权的赵氏略提了几句房屋漏雨之事,这次她着重夸大了漏雨的程度以及后果。
赵氏一双吊梢三白眼斜斜看过来:“真是个倒霉鬼,连房子都能被你弄糟蹋了。”
陈二丫没还嘴,只直挺挺地站在那等他们吃完,却不想还是招了他们的不待见。
“愣在这干嘛,还不快下地里干活。”
此时太阳正烈,大部分农户都在阴影里吃饭,就算吃地快的也不急着下地,而是就地一躺休息,避免中暑。
陈二丫顺从地走出树荫,她走得不快,还能听见后面传来赵氏嘟囔又要费银子的抱怨声。
但她心下一定,知道补屋顶这事妥了。
虽然她的卧室破破烂烂,但也给了她一席安身之所,免遭风吹雨打,所以她还是很珍惜那个更被他人认为是杂物房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