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剑客鸣翠柳》茶己昭

28、半日谈半日闲

　　冯欢内力低微，季修也不欺负她，也不用内力，二人就靠最纯粹的外家功夫来对战，当然，冯欢也不能使用她那玄之又玄的傀儡术，单单比拼剑术，最多允许使用暗器。

　　季修不把她当母亲，她也不把季修当儿子，二人斗起狠来是什么杀招都敢用，也就难免挂了彩。

　　已过戌时，再勤劳的人也得歇息了，季修坐在自己房中，赤裸着半个身子，一边琢磨着与冯欢交手时对方的身法，一边给自己被划了道口子的左臂撒上金疮药。

　　陈放推门而入，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他已是越发随心所欲，完全不把自己当客人。乍一眼看见一片白花花的肉色，陈放立刻回过头念叨着“非礼勿视”。

　　而后他又意识到那点面积不太可能是真的“非礼勿视”，于是关了房门又回过了身，季修一手拿着金疮药，一手放在腿上，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也许是高手过招点到为止，又或许是他们水平相当很难真的伤到对方，他与季修的比试向来是不怎么挂彩的，但这对母子之间就不一样了，下起手来那是一个比一个狠，又没有内力护体，挂点彩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陈放本是来兴师问罪的，马车上季庄主下手那是真不留情，他刚才在房中洗浴时就看见自己手臂和后腰上那是淤青一片，戳一戳还生疼，他立刻就穿好衣服要来季修这里好好理论一番了。

　　想起自己所为何事之后，陈放心里也有了底气，他走到季修面前，一撩袖子，将手臂上那块淤青展示出来，语气里多了几分嗔怪：“季庄主，你瞧你做的好事，还不止这一处呢，你说怎么办吧。”

　　季修“啧”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金疮药，在桌子上一堆瓶瓶罐罐里扫视了一番，最后将一瓶跌打损伤油丢给了他，但看那不屑的表情，是一点不打算悔改了。

　　世上竟有如此不平之事！陈放拿了跌打损伤油，却不急着走，反而又往里面走了几步，在季庄主那刚铺的床上躺了下来，用的上好柔棉和顺滑的绸缎，极尽奢华，但确实舒服，他舒舒服服地睡下了，差点忘了要说什么。

　　赶在季庄主勃然大怒之前他先抬手制止了：“欸，我可是洗得干干净净又换了身新衣裳，没有弄脏你的床铺，先说别的，季庄主可是忘了我这老腰起码被你掐了三下，那可是淤青一片，你让我自己上药怕是有些勉强了。”

　　仔细想想似乎是这么个理，季修将自己手臂上的划伤处理妥当，穿好衣服，起身来到陈放面前，他以脱去上衣，露出后腰处一片淤青，一个躺着一个站着，陈放抬眼看去，觉得季修那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表情好像算不上是好意。

　　他突然打了退堂鼓，起身想溜，却为时已晚，季庄主已经按住他的背又把人按了回去，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跌打损伤油，竟然在这个时候露出了一个微笑，怎么看都是一肚子坏水，这是要做坏事了。

　　其实陈放也没有夸大其词，也许是太久没有受伤锤炼，他与季修在凌霄山庄里养得细皮嫩肉的，突然被季庄主这么多少带点个人恩怨地往死里掐，自然是起了一大片淤青，虽说只是看着吓人，但是不妨碍陈放仗着这些淤青来季修这里讨要点好处。

　　只是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你就不能指望季修能有点良心，尤其对方还是陈放的时候，他只听见季修一边打开那瓶跌打损伤油，一边如同阎王催命一样缓缓道：“陈公子有没有听说过，像这种外用的精油，不仅要涂抹均匀，还要细细按摩以达到吸收的目的。”

　　吾命休矣！

　　在那精油滴落在自己皮肤上的那一刻，原本趴得整整齐齐的陈放立马双手一撑，从季修的床榻上滚落下来，如同逃脱魔爪一样落地就开溜，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季修反手就抓住了他的肩膀，森森笑道：“我还未上药，陈公子打算走哪里去？”

　　经他上药，怕是轻伤也得变残废，陈放讪讪道：“突然记起庄主尚未婚配，孤男寡男共处一室的，有损您的名声。”

　　他上次在凌霄山庄钻人被窝那么熟练，耍起嘴皮子来也从不害臊，如今竟然担心起自己的名声来，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季修一手如铁爪，勾住人就再难挣脱，他仍然笑眯眯地回道：“陈公子何须谦让，我的名声不是早就被你败坏完了吗？山庄里谁不知道，如今来幽姑岭走一趟，和易盟主打了个照面，现在怕是谁都知道你在凌霄山庄与我一道了。”

　　真是完了，季修现在嘴皮子也利索起来了，陈放有些理亏，竟然毫无反驳的理由，说也说不过了，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他的肩膀一缩，竟如同滑溜溜的鱼儿一样从季修手下挣脱，直朝房门冲去，可惜季修料到他会如此，另一只手上的精油立刻被他丢在一边，恰好落到床上，与此同时他一脚踏上木凳，从圆桌上一跃而过，比陈放更先抵达门口。

　　此时两位剑客皆手无寸铁，竟赤手空拳地搏斗起来。

　　陈放顾忌他左手臂上有伤，所以处处避让，但季修却没这么好心，该打哪就打哪，绝不心慈手软，没顾忌的总比有顾忌的要趁手一些，他一脚踢在了陈放的后腰上，蓑衣客的脸当下就白了，他被疼痛刺了一身冷汗，却也因此爆发出别样的力气，一把抓住了季修踢过来的那只腿，借力一拉让人失了重心，位置调换，轮到陈放一手压制住季修的肩膀将人牢牢地扣在地上了。

　　“大晚上的在搞什么呢！我刚刚睡下又被吵醒了！”

　　冯欢一脚踢开房门，正是怒气冲冲，这小院一间房挨着一间房，实在不是很隔音，她脸上是还未完全成型的白泥，遮挡她不愿再面对的苍老的脸，只是看见屋内情况之后这点白泥也很难挂住了。

　　甚是不雅，冯欢别开了目光，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堂堂蓑衣客怎么愿意跟在后面做小伏低，竟是这么回事。”

　　片刻后她又觉不对，其中一人好像是她的亲儿子，是她想要拉拢复兴九幽教的最佳人选。

　　喜乐鬼当下就变了脸色，差点成了憎怒鬼，指着陈放怒不可遏：“果然还是中原宵小！竟恶毒如此，妄图断我宛罗血脉！”

　　季修被陈放反将一军本就有些不爽，可一听冯欢这话，那些不爽又都转移了目标，陈放收手得快，现在已经溜到床铺边去穿上上衣了，而他慢条斯理地爬起来，伸手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斜睨了冯欢一眼：“我何时又成了你们宛罗人？”

　　冯欢亦将矛头也调转了方向，和季修一样狭长锐利的眼睛就盯了上去：“没大没小的，我可是你的母亲。”

　　季修似乎被这个称呼刺了一下：“你养过我几天就这么敢以这个身份自居？”

　　这话立刻就让冯欢想起了为了生下这个孩子自己荡然无存的深厚内力，她立刻怒上心头，恨不得当场抽出腰间软剑好好教养一番。

　　陈放穿好衣服，忙不迭地又过来劝阻母子二人：“别生气别生气，有话好好说。”

　　若是在之前，冯欢是对这个生性乐观又开朗爱笑的年轻人很有好感，算是她难得看得顺眼的中原人，可是今天不同了，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玩笑话，想要多一个他这样的儿子，他还真就不客气了。

　　若是换了其他人撞见，陈放可能是懒得解释了，但是冯欢不太一样，他连忙辩解：“伯母真是误会了，你也记得在马车上季庄主掐了我好几下吧？都青了！我就是来找他要说法的，你看这桌上全是药，那些淤青在腰上，我总不能隔着衣服擦药吧？况且季庄主的脾气您也知道，他可不认为这是他的错，我们就是在争执这个，您可得为我做主啊。”

　　他说得诚恳极了，而且句句实话，桌上也确实摆满了伤药，空气之中还有那跌打损伤油的味道，常年备着这些药的武林人士自然不会陌生，她将信将疑，又看向了季修。

　　季修果然死不悔改，还在冷笑：“我看起来很像断袖吗？”

　　真是怪事，这孩子继承了她的美貌，却怎么看都不讨喜。有外人在此，她也不好再苛责些什么，反而要为陈放讨回公道：“今日白天在马车上的事情我也看得清清楚楚，蓑衣......小放这孩子一看就是个乖孩子，被你这么欺负也不生气，你倒好，不仅不道歉，还要再打他一顿不成？”

　　陈放默默站到了冯欢身后，她说一句就点一下头，仗着冯欢背后没长眼睛看不见他的所作所为，还对着季修指指点点。

　　季修眯了眯眼，似乎是气笑了，冯欢看不见，他可看得一清二楚，陈放那小子哪里是乖孩子，这是上门敲诈来了，现在有撑腰的还越发无法无天了，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起来。

　　可惜他这样子落在冯欢眼里就是死不悔改，她觉得这肯定是季长风没有好好管教孩子造成的，当下对凌霄剑仙的恨意又多了一分。

　　她回过头，一脸慈爱地看着陈放：“你别往心里去，可千万别记恨他，我这里有一些上好的伤药，是我们宛罗一族的不外传秘方，价值千金，子不教母之过，我确实错过太多了，你收好，就当是我替他赔罪了。”

　　陈放受宠若惊地捧住了这价值千金的小瓶子，冯欢回过头剜了季修一眼，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目光送别，季修又看向了陈放，对他刚才的行为只有阴阳怪气：“陈公子真是魅力非凡呢，上到八十老太下至三岁小孩都向着你。”

　　若是之前，陈放肯定会辩解一番，但是他知道辩解对心中深植偏见的季修是没什么用的，于是他深情款款地回答道：“天下人都向着我又如何？可惜陈某却只向着庄主。”

　　季修：“......”

　　片刻后季庄主将他连人带药一同扫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