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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荒野客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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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醒来,闻溪抻了个懒腰,下床穿鞋,这才发现江樾舟并不在床上。
“江……”
甫一开口,猛地顿住。
房中那把破旧木凳上坐着一人,正是江樾舟。
“你醒得真早。”
江樾舟见她一脸没心没肺的模样,像是丝毫不知昨晚自己做了什么,他心头顿时火起,又不能明着表露,只得佯装乖巧应了一声:“嗯。”
两人收拾齐整退了房,茅草棚下的三匹马已经不见了,闻溪牵过驴车,准备继续赶路。
手背酸痛,许是昨日用力过了些,她吸取教训和经验,用了些巧技赶驴,走得越发顺利起来。这会儿天刚擦亮,涳濛雾气还未散尽,远远望去有些飘然悠远之意。
此处是橘宁县内较南端的一个山村,遍植橘树,葱葱郁郁。此时节正是橘花繁盛之时,洁白清香的小花瓣点缀在绿油油的枝叶间,远观如花海,近闻沁人脾。
闻溪深吸了口气,胸腔肺腑顿时盈满清新宜人的橘香,又有些像青柠,提人心神,令人感到惬意舒畅。
若是不出意外,照脚程来算,今日可在天黑前出了橘宁县,也就意味着离那条山道越近了些。
她侧头看向江樾舟,咦了一声,这才发现他眼底一片青黑。
“你昨晚没睡好么?可是身子有不适?”
江樾舟皮肤白皙,眼睑下的青黑很是明显,像是整晚没睡、又或是做了噩梦般。
想到昨日一路的奔波,加上小店中的床又硬,他许是劳累或认床罢,闻溪如此想着,毕竟他生病多年,突然行远路,身子定然吃不消。
她见江樾舟摇头,以为他是在逞强撑着,便将他赶去车内,“今日我来赶车,你且在车内好生歇着。”
“……”
江樾舟坐在晃动的驴车内,目光却透过车帘子盯着她的后背,竟前所未有地生出一丝丝困惑来,她到底是受了何种训练,她的心思、眼神、行为,简单又澄澈,连关心他的话语脱口而出得如此自然,根本不像是在伪装。
这怎么可能?
从前那些接近他的人无不带着野心动机,亦或对他的身份虎视眈眈欲除之,哪怕是那位、他自己的亲娘,也不过是在利用自己。
江樾舟的视线依然定在那道瘦小单薄的脊背上,总归,她也不会是例外。
*
越往西南走,人烟越稀,山路越陡。
阴云低垂,天色眨眼黑了下来,一阵风刮过茂密的树丛,耳边响起风声鸟声虫鸣声。
路不好走,驴哒哒着蹄子不肯再往前,闻溪不得不跳下车步行,她轻柔地摸了摸高高竖起的驴耳朵,一边牵着它继续走。
脚下落叶堆积,加上此时天黑,视野不佳,一不留神便会踩空。
闻溪左脚一崴,眼皮一跳,就要跌个狗吃屎,急忙眼疾手快地扒拉着驴头站稳,驴不乐意地甩了甩头,傲娇地扬起脖颈。
她揪了揪它的耳朵,一时好气又好笑。
“好你个菜驴,不仅偷懒,还想看我笑话……”
话犹未完,车帘子被从里撩开,露出一张清瘦俊逸的脸来。
闻溪转头,与江樾舟四目相对。昏暗光线下,更衬得他肤色冷白,眉眼深邃,漆黑的眸子朝她望过来,唇角的弧度扩大。
见此,她瞬间明白过来自己方才对驴说的话定被他也听了去。
闻溪有些脸热,挪开视线,继续赶路。江樾舟从驴车上下来,径自接过她手中引绳,闻溪诧异地看向他。
“怎的下来了?天色已黑,这条山路崎岖不好走呢。”
闻言,江樾舟攥着引绳的手一顿。
他其实早在天未黑之时便想提醒她,若照她的速度,怕是走到半夜也走不出这条山路。也不知她是否在故意延误、亦或单纯是不识路。
他示意她坐上去,问:“还有多久?”
“啊?”闻溪坐在车前,一楞,旋即反应过来答道:“按那位老板的图上所画……这条山路尽头应当是有家小客店的。”
只是她估错了脚程,未来得及赶在天黑前达到。
“嗯。”江樾舟应了一声,便牵着驴往前走去。
闻溪见他走得四平八稳,凹凸曲折的山路在他脚下如平地,驴也跟着服服帖帖,速度渐稳渐快。
没过多久便看到几缕微弱的光从山路尽头处一闪一闪。
她心头一喜,指着前方,“到了!”
这家客店门前挂着的灯笼摇摇晃晃,竹篾断得只剩下几根勉强支起,应当有好些年头了。
大门敞开,两人径直走了进去。闻溪大致看了一遭,倒是比昨晚住的那家小店要宽敞整洁些。她将驴车牵至草棚下,驴的前蹄突然躁动不安地哒哒起来,闻溪急忙将引绳握紧,走近查看,吓得一惊。
草棚里竟还蹲着个人。见她看过去,那人回头与她呵呵一笑,而后站起身来,指着自己身后道:“我是来喂马的。”
那人身材矮小,蓄着短须,搓了搓手上沾着的草料,侧身一站,让出位置来。
闻溪安抚地将驴牵进去栓好,不由得再次打量了一番。这草棚里除了她的驴车与方才那人的马车外,还有一匹马。
这荒郊野路的,莫不是与她一样,也是打算走山道去登阳县?
正这般想着,旁边一道声音响起,“你二位也是去登阳县?”
开口之人是方才蹲在此处喂马的人,闻溪见他长得和善老实,并无恶意,且听他用了“也”,先前心中那番猜测看来是对的。
她朝那人点点头,并不打算多说,转身同江樾舟一道进了客店。
店老板立即热情地迎了上来,“二位,请。”
闻溪坐下后依然要了两碗热汤。屋内油灯毕剥,她借着火光环视了一周,见屋内还有两桌分别各坐一人。其中一人一身粗布黑衣,身形魁梧健壮,眉目深锁,打眼瞧去便是个不好惹的;另一人身材中等,头戴皂巾,着短褐,蓄短须,长得贼眉鼠眼,眼珠滴溜溜地转。
她收回视线,正巧撞见门口又进来一个熟人,正是方才喂马之人。那人见了她,憨实地笑笑,朝后走去。热汤上来,闻溪低头喝汤,余光瞥见他与那贼眉鼠眼的中年人同坐一桌。
闻溪咬了口馍馍,发觉头顶一道视线正盯着自己。她抬眸看去,对上江樾舟深邃的眼睛。许是屋内烛火徒添了一丝暖黄光晕,他此时的眉眼清隽而柔和,纯良无害得像是未遭社会毒打似的。
她心头一动,觉得自己有必要与他解释一番,遂凑耳过去,细细低语,“这屋内三人瞧着都不是个好惹的,且……”她飞快朝后瞥了眼,“且这三人应当也是走山道,去登阳县。咱们出门在外,还是莫要与他们交道。”
江樾舟装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内不觉好笑,不过三个无名之辈,也叫她紧张成这般。
少女说完后,便退开距离,留下微热的气息还萦绕在他耳侧,昨晚她趴在自己身上的画面再次涌入脑海,少女清甜的香气再次袭来。
江樾舟莫名燥热,垂眸看着眼前这碗热汤,伸手一推。
“咦,你不喝么?”
“嗯。”
闻溪只得将两碗热汤喝个干净,肚子撑得打了个响嗝。此人若是不喝,怎么不早说!肉疼!又浪费了3文钱!
*
隔日一早,天际未明,鸡鸣震天。
这客店在院子后头养了一群鸡,争相恐后地开始昂着头打鸣。
闻溪气恼地将被子蒙住脸,奈何睡意敌不过那群鸡鸣,早早败下阵来,退得一干二净,连带着她此时脑子都变得十分清醒起来。
她气呼呼地坐起身,顶着一头乱糟糟的蓬松头下了床,发现江樾舟与昨日一模一样的姿势坐在凳上,眼底青黑更重了些。
“你也被鸡吵醒了?”
江樾舟嘴角一抽,昨晚的罪魁祸首分明是她,她怎倒还光明正大地将这口锅扣到了那群鸡头上?
他不置可否地沉默着。
闻溪随手将头发一挽,偏头看去,见他身子倒暂时未见异常,目光下移,又落在他左手上。
这会天色尚早,她从包袱里掏出那支祛疤的药膏,又将房内烛火置在桌上,朝他左手示意,“上药。”
纱布解开后,露出一条约有食指长、横贯手心的疤痕。伤口起了暗棕色的痂,四周还有些细微的小伤口。
少女纤细柔软的指尖沾着微凉的药膏,轻轻涂抹在他手心上,江樾舟的身子有片刻僵硬,强忍着要将手抽回来的念头。
他朝她看过去。她低垂着头,就着火光,神情认真地替他涂着药,羽睫纤长卷曲,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好了。”
闻溪仔细将伤口抹了一遍药膏,直起身来,活动了下脖子,又道:“先不用纱布包扎……让伤口透透气罢。”
说完,便要起身将药膏收进包袱里,并未留意到江樾舟面上闪过的一丝不自然。
两人退房后,牵了驴车,将将走出客店门口,便看到两个熟面孔。
那位长得憨厚的人立在马车旁,车上坐着的正是那贼眉鼠眼的男子,他两道眉毛一扬,咧嘴笑看着闻溪,眼神却像在盯猎物一般,开口道:“两位,一起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