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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十六)欢喜一个人,苦似舐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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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渊叹着气,缓缓踱步而来。每一个脚步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就好似我自己的心跳。每走一步屋内的清冷之气都被他劈开了,四下宛如春暖花开时。我怔怔地坐着出神,却闻到了空气里又有那檀香的烟雾缭绕飘走着,刚刚还冰冷的火炉瞬间拢上了熊熊燃烧的火炭。
床榻旁一陷,他做到了我旁边,身子被手用力拉,就窝在了他的怀里。隔着布料传过来的温度,让我眼角湿润了一圈。耳畔又有勺子碰到碗沿的清脆作响,他呼了一口气,又道:“喝药。”
我听话地张嘴,任他一口一口地喂着。那药虽苦,但此时我尝来,却是玉露琼浆。
就像欢喜一个人,苦似舐甘。
司渊喂完了药,用袖子给我擦了擦嘴。从他鼻息里忽出的热气呼到我的额头,和白隙那热情似火一点不同。只淡如水纯如风,恬静安然。我想起他替我受的那整整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天刑,忍着泪噙着一句:“司渊,你身上还好不好?”
他又端了一碗粥,轻笑说,“这是那时为师给你煮的粥,你可还记得?”
我虽没有说话,但又怎么不记得?菡江还借花献佛,弄得我好不尴尬。成年旧事又提起,那时被阮玉打回原形,如今却要唤她作师娘,真是天意造化弄人……我闻着面前的馨香四溢,一点食欲都无,觉得胃肠蠕动一阵反胃,捂着嘴就要吐出来。
我缓缓稳住气息,任他拍着我的背,半晌说了一句:“听说师父要成亲了,可是真的?”
司渊的手停了一下,遂又继续抚着我的后背,长长地吸了口气,淡淡道:“这几日昱殊给你端的药,你都得喝。这是治你眼睛的。”
我与他,竟然就这般心照不宣,不答对方一句话地交谈着,看来好不可笑。我死心一般闭上眼,再不理他。
司渊见我这般,把我放到被窝里,轻轻走到房门。
“那我就恭喜师父了。”
不知他回头看我没有,我只知门被紧紧关上。
从这日开始,我没有再锁上门。菡江和昱殊每日都来给我送药,我也只是听话喝得干净。眼睛果然好起来了,甚至能开始能看见东西。而我经常望着窗户外那棵干枯的桂树,一望就是好久。
司渊再没有来降薷院。
不知是哪位高人说过,人往往过于沉溺时,就更加能看清外人之事。于是这般一说,我便不久就看出了昱殊和菡江之间的端倪。
想这昱殊从来在天阙内养尊处优,处处娇生惯养,难免会被对自己不屑一顾不说,更恶语相向的菡江所吸引。这般一来青睐有加、倾慕顿生也是有可能的。虽然不知菡江怎么想,但他们吵吵闹闹,可却总见二人黏在一起。也许是当局者不自知罢了。
这一日昱殊给我送药来,我见菡江没在,就趁势想好好问上一问,揣测了半日,将昱殊拉到身边。
“昱殊,你信不信小婶婶呀?”我循循善诱。
“小婶婶,我当然信你的。”她信誓旦旦地答。
我摸着自己下巴,一本正经道:“我听闻你菡江叔叔是青丘君上膝下唯一的儿子,他年他学成回归青丘,定也是要做青丘君上的。唔……这般一来你们二人倒是很配……”
她害羞地摸着脸,“小婶婶你胡说什么呀……”
我看她的反应,满意地笑道:“哪有胡说,我就觉得你们很配。我问你,昱殊,你当真不欢喜菡江么?”
她嗫喏了半日,憋红了脸,正欲说些什么。我却听到门外一声尖刺无比的声响划过天际。
“咣当——”,正是要端了茶进门来的菡江,可他脚边茶杯碎了一地,竟就沾湿了他明黄色衣袂。
昱殊大惊,红着脸就跑走了。我好没意思,就对着冷着一张脸的菡江说道:“你这是何苦来?早不来玩不来,就在我替你说亲的时候砸我的台。”
他慢慢走到窗边,望着那干枯的桂树。以往意气风发,自诩天生丽质但确实其人如玉的菡江,此时背影看起来却好不落寞。
“菡江,你怎么了?”
他背对着我说,“初音,你看那桂树,在深秋时开得多么好……谁不知降薷院里这颗万年桂树,是师娘死的那年师父亲手种下的,只是你知道吗?”
我听见他慢慢转过身,那荷香又飘来,“那年你才从栖梧宫来不周,这降薷院为何就给你这最小的弟子住?你不见了他上天下地发疯一般找你,竟连乾坤镜都请出来了。你把自己锁在房里,我知道只有他才能让你开门。单说这些,师父待你,你难道还不懂么?”
懂?我难道真的不懂么?
我觉得浑身力气被抽掉了,什么也说不上来。只听菡江继续说,“你也莫为我担心,昱殊对我……我怎么可能不懂?只她早有婚约,我……我不能。”
待我反应过来,房内已经除了我空无一人。原来这世间最难懂的不就是一个“情”字?人人皆有难言之处。那火炭好不孤单地燃烧着,竟就突然断了一根,落在下边的白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