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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十七)迎浮生千重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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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就要到了凡间里的端午。以往这时日,众师兄总要纷纷下不周,去那凡间里凑凑热闹。一来是躲一躲仙界里凛冽的寒气,二来是趁着过节一扫平日里四平八稳的烦闷清修。
每日喝药,我的眼已经好了大半。生来又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心想着拉着菡江和昱殊一块去,也替他俩撮合撮合。可早起着干巴巴等着,他俩却一人也不来降薷院找我。
我并不是不奇怪,思索半天拿定主意自己邀他们同去。可好几日没出院门,不周竟就变了大样。原来,再大后天就是成婚大礼,不周山四处皆是喜庆之色。
这颜色里,向来我是最喜青色绿色之流,再之就是黄白之类。司渊往日里穿的,也多是靛色青玄外裳,加上他那张好看的皮相,我看着很是受用。但往暖色赤红去看,我便不大喜欢了。可而今就连云霄殿那青黄色帐子都被换下来,只管放了深红色的上去。处处贴了喜字,把不周的寒气驱走了不说,看得我心也委实烦闷一阵,抑郁一阵。
那茗泽师兄正在张罗着大殿的布置,见我来,便招手道:“小初音,快来搭把手,也讨个好彩头啊。”
好彩头?我冷笑:“你就放了我罢,我如今也是有身孕之人,不便参与新婚之事。”
茗泽见我如此,啧啧一语,“怪不得人都说,怀孕的女子都好不乖张,还不快叫白隙来将你娶回去罢。”
我抽着嘴角,白了他一眼。再看威严高远的云霄殿,想着我的师父和那阮玉便要在此结百年之好,不觉更加抑郁。
此番便懒得与师兄几人去忙活婚礼之事。以前眼瞎着,眼不见心不烦;如今眼好了,却一改狗腿讨好,只求躲得远远的。于是主意打定,隐了身形便要慢慢走下山。
出了降薷院后面的花园,入冬后空旷的园地只有梅花开得正好。我观望着那血色梅林,却忽见前面闪过互相拉拉扯扯的两个人影。不是昱殊和菡江是谁?
此时我隐着身形,他二人应该瞧不见我。但我始终是做贼心虚,猫着身子悄悄地听着动静。
只见昱殊死死扯着菡江,粉扑扑的脸蛋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你真不跟我去么?”
菡江一边死扯过自己的衣服,一边冷着脸,“不去!说了多少遍也是不去!”
“你骗人,菡江叔叔你明明是喜欢我的!我们一起去找我父亲,我跟那个人退亲好不好?”
“不好,不好,休要胡说!你就跟他好好成亲吧!何用管我!”说罢就狠狠一劈,风一阵便遁地而走了。
昱殊愣愣地看着从手中逃脱的人,顿时蹲下身大哭起来,悲戚不已。
我啧啧欷歔半日,真不知他们二人都在别扭什么劲。菡江这摸样,明明就是醋坛子被打翻了不知千百个。可怜昱殊年纪还小,尚未知事,所以就被他这只狐狸狐媚得找不着南墙来。
可两个人的事往往最不好插手。那日菡江在窗前静静望着桂树的落寞摸样,我倒现在还记得清楚。心里慢慢想着,原来昱殊真的是订了亲的。我鄙夷天阙太帝一家子为何总是给子女订这些没用的亲,棒打鸳鸯是一个,白白戴了绿帽子的也是一个。
想到后一个时,我又悲催起来。
白隙待我,是真的好。可我不知为何总是走不进他,那人明明就在眼前,又觉得万千般遥远。而我待他,却是极不好的。我常常自私的想,若是能将对司渊的欢喜分他一半,那没准我此刻早就在北斗星宫好不安逸的养着了。以前年纪小没大碍,对他能躲就躲。如今怀了孕,就算他不在意,我也断不能再嫁给他,反复辗转几次,这门亲,我还是得去退了的。我这人什么都不好,但不爱占人便宜是勉强拿得出手的好处了。
只得叹了气又往前边走,不知不觉绕到了不周的霂訢廊。
这廊子据说,是我师祖仿照苏州林园内的水廊建造的。因我师祖曾经下凡历练过一世,司命星君就把他投到了那苏州当时极显赫的一户望族,而这廊子也同他在凡世为人时生活的地方一模一样。庭台楼榭,游廊小径蜿蜒其间。可谓是步移景异,景致极精致幻美。我知道司渊最喜欢这里,因每每在润知堂找不到他时,他定在这里独自抚琴。
这般想着,眼神有迷离起来。透过格子窗望着他抚琴的石桌,似有多少回忆在心头。定定地站着,只突然有人咳嗽几声,我蓦地转身,师尊元晔君负手而立。
我多日不见师尊,他却还是那般的白发矫健,实有仙姿傲骨。但脸上依旧冷若冰霜,我也不知为何,从未见他对我有多待见过。但还是福了福身子,道一句:“见过师尊。”
他那脸绑得紧,只严厉对我一语:“你随我来。”
我不明所以跟着他走,到一隐蔽处,他便停下身,忽地恶狠狠斥道:“跪下!”
我吓得腿一软,自然跪地。师尊一甩袖子:“初音!你可知错?”
我哪里知什么错,但此番我还能说不知。听话地点头,“弟子知错。”
他似是心里很是愤恨,咳了好几声,气息慢慢缓过来了,才说:“你这便收拾东西,从不周走罢!”
我一惊,大声求饶:“请师尊降罪,但切莫敢初音走!”
师尊仰天望天,“你未婚先孕,是你自己的事,若那位人家愿意还要你,我都不会有二话。可你逆天悖道,杀穷奇,躲天罚,竟还叫自己的师父替你受罪!你该当如何?”
我鼻子一酸,想到司渊那整整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凌厉极致的天刑,悔不当初。
“的确是初音的错……”
“你师父还想瞒我,可我素知他是个极有思量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等儿戏之事。思前想后,也只有你才能让他冒这等风险。就算他高位上仙,也终究能将那天刑抗得了几次?这几日你的眼睛,吸了他的修为,怕也好得差不多了罢?哼!”
我哆哆嗦嗦问了这一句,“师尊……你说,那药?”
听罢师尊又对我狠狠一斥:“你这不肖弟子,我不周竟就出了你这麻烦精。你那师父不知怎的就紧张你得很,如今好不容易要与阮玉成家了,也成天为了将阮玉配的药更能给你治眼,渡了为数不多的修为往那药里给你吃……如今我年纪也大了,几个徒弟有用的又没有几个,若是你师父出了什么个闪失,你要我如何面对不周祖先?如何面对天下?真是气煞我也……”
我跪在地上,寒气越加逼人往心口里来。苦笑一句,原来我真是害人不浅,对不起白隙不算,如今也对不起司渊。想到他对我那至高的师徒情谊,想到他身上的天刑,心里头的伤感难过,也比预想的要多多少万倍。如今我不走又能如何,瞎着眼本就没什么大碍,只要他好,我再不求其他。
又是哆哆嗦嗦着重重点了头,那师尊见我答应,摇头叹气也就走了。我失魂落魄站起身,竟就觉得眼前一黑,歪了过去。
但我并未昏过去多久,入了冬,活活就被冻醒了。只是一醒来发现自己还是在霂訢廊,慢慢扶起身子,心里苦水难吐,还是想往凡间里去喝他个一醉方休。
可听见模模糊糊间有说话声,又隐了身形,往廊间望去。正是师尊和司渊在那抚琴的石桌旁交谈。
我蓦地就红了眼。
司渊,这却是我眼好了之后,第一次见他。
他瘦了,以往白皙凝脂的脸上似是有了病色的潮红。黑发被玉带束起,双瞳淡然而望。依是那身靛色玄衣,无风自飘簸。
我不敢走近,只又猫着身听着动静。可叹我瞎了这么久,耳朵的功力果然没有令我失望。那元晔君语重心长地问他道:“你可想好了?”
司渊颔首:“司渊已经想好,绝不反悔。”
师尊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来:“以前掌门师兄还在世的时候,不周那么多弟子里师兄他就最喜欢你。那时你年纪尚轻,做事却极稳重,又会思量。如今你是掌门了,做的决定自然无人能抵。只是我算到你大劫将至,那天刑的苦才尝过,我希望你多考量考量,千万莫让自己的修为毁于一旦。”
我听完师尊这么一席话,心里也就更加烦闷了。打定了要走的主意,索性调头,捏了诀叫了朵祥云就往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