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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竟是重来一世 ...

  •   潜贞八年初春,本就乍暖还寒的天加之连月阴雨,不过都城里晃一圈水汽就湿了袄子,冷风便趁势往人怀里钻。

      天是不好的,出门也惹得人心里疲累,可今日一早城西边就炸了爆竹,披挂似的几大扎捆,被从头到脚置办一新的家仆举着燃了半晌,噼噼啪啪醒了高檐倦燕,扑簌簌便飞了云端。

      红绸挂府,往来无歇,是有喜事。

      高门嫁女必定是热闹非凡,更遑论是城西聂家,聂家在这遍地世家王孙的都城也称得上名号,帝师之家累世公卿,便是当今天子都曾在这聂老太师处习经学文,这太师嫁女满京城的权贵谁人敢辞。

      来吃酒的宾客携礼躬身举止有度,多是贵胄,可这就算是这场面里往来的人,挂着矜贵面皮往来寒暄一番后,与相熟入了座也免不了三三两两交头低语,话里话外都逃不开今日这荒唐的亲事。

      除却人性使然,这亲事也实在颇为有趣,聂老太师亡妻留下的唯一嫡女先是悔婚,不待时日转圜转头就嫁了个刚入仕不过及第的小史官。

      这不是打人家脸吗?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要是旁的读书识礼的儒生还好说,可偏这被推了婚的正主可是狗屁不通只识眠花问柳的肖……”

      席间一年轻男子刚欲借此打趣,就被人从身侧推了一把,到了嘴边的话转了圈,在身旁老者眼神示意下连忙噤声,拢了拢外裳颇有些心虚的偷瞄朱红大门之外。

      一队铁骑正门神似的在外一杵,与其说是护国的铁甲卫倒更像是索命的阎罗小鬼,平素不听军队调遣不算,还成日在都城里巡视,来往道贺的人见此都畏了手脚,不少路人也暗中指指点点,却不见这些人走。

      多半是得了那位的令,就是不知道人家聂家大姑娘今个结婚,他这个被退了亲的前一位来得是个什么劲。

      似是被盯得久了,一位门神大人立了眼睛,面色一冷大有杀气,把腰间别着的长刀猛地抽出,噌的一声寒光逼人。

      “多言必失,多言必失啊。”忍不住提醒的老者骇然垂首,似是怕惹上那瘟神,连连摆手。

      ——

      细细红线交叠,少女柔指穿梭其间细致贴面绞动,开面带来轻微的痛感自脸颊传来,聂云珠本就合着眼,突兀出现的触感竟一时间让她不知所措。

      自打潜贞十二年乱城罹难至今已不知多少年岁,惯于凌空漂浮无知无觉的聂云珠此时感知久违的接触竟是陌生若新生,一时间心绪复杂,不过不是欣喜而是惊慌。

      虽未行动,但健全周整的全身仍是可以感知,重回肉身的感觉几乎瞬间就让她想起昔年烈火焚烧百骸的极致之痛。

      筋骨皆断,以臂在火中撑地爬行的同时还要忍受来自过去所爱之人的言辞轻蔑,字字句句将过往恩爱践踏入泥,一颗真心被弃若蔽履……

      过往种种遭遇难以控制,若走马观灯般浮现面前,强自压下心绪起伏,聂云珠耳边传来婢女熟悉的声音。

      蓝衫捏帕揩去面上浮毛,自桌上脂粉匣子里寻出几方精巧墨黛,比对了面色和水磨了替她细细勾眉,动作着嘴上还说个不休,“小姐您可真有福气,这宏文郎君可是这届榜上最是俊俏的,不知是多少小姐的春闺梦中人,今朝做了天子门生可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婢子的话带着喜气,连带着勾眉的手都比平日有劲,落在此时初具感觉的聂云珠脸上倒是似刀割。

      身后一个少女闻言也婷婷袅袅凑过来,状似亲昵的挽着聂云珠,“阿姐,这蓝杉说的还是其次,这宏家哥儿最难得的可是品行,相识以来就没见他有过红脸时候,接人待物也是有礼,对下也是仁慈,可是个难得的君子。”

      前面开口的人聂云珠倒是还尚且需要细细思踱一番是谁,后面这人一开口就令她登时心下愕然,这人可不是不知廉耻爬上姐夫床榻,又被那拜高踩低的现世陈世美抛弃气绝的庶妹聂婉茹?

      片刻前那些针对此时处境的猜度心思被这情绪盖了过去。

      美眸微启,自面前雕花铜镜映出的果然是无暇的一张脸,虽是只在眉上勾着,此时也是颇具颜色,含情眉目藏水色,云鬓落肩自有情,和记忆最后那惨败无神的样子简直云泥之别。

      望着镜中所映怔楞半晌,少女的指尖才摸索至唇角,虽此时尚未着口脂却是红若菡萏,似乎是嫌目力所及不真切,聂云珠的指尖在不过方寸之处细探一番,外表状似无意,心中却是不同。

      还记婚后随袁宏文初至别苑就被他自小的奶母为难,几番暗中吃亏隐忍不算还在她妆台脂粉中动了手脚,那奶母将磨得半碎的贝母染墨掺入脂粉,接赔罪为由替她上妆,好在及时发现,但经大力揉搓的唇周却是留下入肉的黑迹,必得日日以厚粉遮盖才行。

      而此时面上却是光洁如玉,哪有半分狰狞痕迹?

      方才的疑惑惊骇于此时尽数而出,身后之人似是察觉捏起面前一只金簪正欲上前替她束发,就被突然错身的聂云珠躲开。

      “阿姐你这是怎的……”聂婉茹弯腰自地上携起发簪刚欲起身,就被突然自桌上扫落的一众脂粉盒子砸了正着,一张本就缺乏颜色的脸此时倒是真的粉墨一番。

      “这可真是不巧,坐久了腰有些酸麻,起身间竟没注意。”聂云珠作势伸手要扶她,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和恰当其实的惊讶,却在对方要借势起身时收了回来,状似苦恼道,“都怪姐姐忘了,今日成婚手脚不得乱碰,这粉白墨黑一遭染了确是难除,此时碰了就不好了。”

      “不过小妹你也不必气恼,这新婚的彩头可是让你抢了第一份。”说罢聂云珠便和气的将手中一方帕子递了过去,还状似无意的拂过她颈侧那仓皇间漏出的红痕。

      前世也是她眼瞎心盲,竟看不出这人早在新婚前便与那厮有染,在其一日日的“好心”劝告下才毅然退婚改选袁宏文,现下看来实是愚蠢。

      聂云珠心下虽恶心面上却仍是旧日里好姐姐的做派,让人硬是也挑不出她这个新娘子的错。

      面上挂不住的聂婉茹连忙伸手去捂正欲开口,就被门外的庶母轻咳制止,以不破坏好日子为由带着人就出去清洗,连带着谴走了两个陪侍的婢女。

      聂云珠倒是不恼面上还挂着笑,对着愣在身后的蓝杉低声唤道,“这胭脂帕子也都脏了,蓝衫你也出去再取些罢,回来时别忘了替我去看看小妹如何,终究是我不当心,你去了不必着急回来,今朝我嫁,虽不得相见也需得些空儿和生母念些体己话。”

      直到蓝衫也被谴走房内彻底没人,廊下也一片寂然,聂云珠才终于缓出口气。

      虽然刚才说的拿番话未必有人当真,毕竟如今府中的情形她也清楚,父亲病弱年迈,此时外人看着强健不过是靠着药吊着,庶母庶妹面上待她和善亲近却是异心。

      但就算是真有人在门口听墙角聂云珠也是不怕的,毕竟她并未真想说些体己,谴人出去也不过是要有些空暇细细思考处境。

      此时,她已然确定重生之事为真,但这般少见的巧合实在是让聂云珠惊诧,垂眸视线落在胸前红珠,下意识将其握在掌心。

      这珊瑚佛珠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物件,这些年从不离身,少女心下微动,或许是天可怜见,知她命不该如此轻贱,才舍下这重生之福令她重新过活一次。

      往昔仇怨历历在目,那人面兽心的袁宏文先是装作文人之姿骗婚,得逞后却不知收敛仍与庶妹苟且,其后更是贪心不足,联合庶母庶妹谋害父亲伪造书信强夺家产。

      可怜聂家世代忠良,聂老太师一生清廉,聂家祖宅却落得个易主换姓的下场,最后这厮更是丧心病狂杀人毁证,竟指白为黑将弑父罪名安在她头上。

      聂云珠前世背负骂名被世人唾骂,最后敌军来袭被关于乱城别苑,惨死大火不得善终。

      回忆纷至沓来,半晌聂云珠才堪堪稳住心神,将紧握的掌心缓张开,凝脂般的肌肤被珠子硌出痕迹。

      掌心痛楚不及过往半分,却足够让她清楚此时处境。

      将之仔细收入内衫贴身放好,聂云珠抬手将面前轩窗支起,不知何时外面飘起了清雪,轻盈落于枝头。

      前世种种落于心间,而窗外人声鼎沸,侍从皆忙慌慌的,众人一派喜气,唯独她这个今天的主角倒是面色冷肃。

      重生机缘难得,可偏时机不巧,若是早些时日也好多加筹谋不至于事到面前却暂无头绪,此后因果尚可从长计议,但最临面前的就是马上要开始的婚事。

      这步若是行差踏错便是半身落地狱,以袁宏文此人阴险狡诈的性子,若是与之成婚此后翻身必是艰难。

      思踱半刻,冷风醒了昏涨的头脑,聂云珠把轩窗阖上,转身坐回到妆台前,对着镜中不似前世的面容下了决心。

      少女眉头微蹙,一把扯下发间婚样钗饰,青丝倾泻而下。

      此时满座宾客尽到,家中事宜以备要临时取消怕是不能,宣扬撕破脸多半也是被庶母抓了把柄日后要挟,既然事到如今无法善了,索性随机应变先逃出去,总之这婚是定然不能成的。

      这窃来的一世,她必定细细盘算,断断不会步入前尘,那些新仇旧怨她也会一一计算,必然那些歹人不得好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竟是重来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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