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大花藿香蓟

1、师门覆灭

　　细雨蒙蒙的拂晓，朦胧的水雾飘飘摇摇地在山涧中流泻着，云郁遥牵引着毛驴儿，哼着小调，步履轻盈地迈过星衍宗的山门。

　　已抵达连接两座孤峰的云上栈桥，云郁遥加快步伐，疾行越过栈桥。

　　“铮——”

　　凌厉之气以排山倒海之势铺天盖地而来，云上栈桥开始剧烈摇晃，云郁遥猝不及防失去平衡，摔了个眼冒金星。

　　她还未来得及从地面爬起，一柄冷气森森的薄剑就已搁上脖颈。

　　云郁遥瞳孔微微一震，脑袋稍稍往右偏了一寸，轻微的刺痛感从脖颈上传来，下一瞬，殷红鲜血汩汩流下。

　　她露出迷茫的表情，目光缓缓上移，看到持剑之人的装扮同话本中杀人灭口的反派如出一辙，头戴帷帽遮掩面容，一袭黑袍从肩到脚将身躯遮了个严实。

　　黑衣人一面举着利剑防止云郁遥逃脱，一面缓缓半蹲下来，掀开面纱露出面容，露出一声哼笑。

　　待看清此人的面容后，云郁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之人。

　　面前的黑衣人是个年轻女子，竟生了一张与自家师姐一般无二的脸。

　　师姐在一月前就去往蓬莱加固归墟处的阵法，从蓬莱到鹿台山，少说也得历时两个月才能回来，如今眼前之人，断不可能是自家师姐。

　　女子脸庞白皙无暇，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着，琉璃曈仁清澈明净，就连眼角下那一点颗红痣的位置也分毫不差。

　　她的嘴角带了一丝魅惑撩人的笑容，捏着郁遥的下巴突然凑近。

　　红唇轻启，吐气如兰，女子的嗓音温柔动人，可说出口的话却凉薄惊心：

　　“你就是云郁遥？我等了你许久，可你始终都不曾回来，我不高兴，你师门里的人整日里吵吵嚷嚷的，我只好把他们的脖子都抹了，果然安静许多。”

　　“你一定很想知道，为何我同你师姐生得如此相似，可我本就长这样呀！我来到这里时，你师门里的人都将我认作是你师姐呢！”

　　“你师父到死也没想明白，为何平日里最是伶俐乖巧的徒弟会要了他们的性命。”

　　这些话如同世间最锋利的匕首，狠狠直击云郁遥的心房。

　　云郁遥呼吸几乎要停滞，胸腔里燃烧起一团烈火，牙齿咬得咔咔作响，声音颤抖着反问她：

　　“你将我师父他们怎么了？”

　　女子唇角漾起愈发迷人的微笑：

　　“全都杀了呀！”

　　云郁遥目眦尽裂，毫不犹豫地往女子的剑锋上撞去。

　　女子瞧见她此番举动，面上划过一丝惊诧，利落出手将长剑收回剑鞘。

　　云郁遥寻到机会，长空掠起，数枚燕尾回旋镖发出划空尖啸，在雨幕中如轻燕般一闪而过，向黑衣女子袭去。

　　“不自量力！你师门都倾覆于我手下，就凭你——根本不可能！”

　　黑衣女子闪身避开云郁遥抛出的数枚燕尾镖，凌空而起，身法敏捷地扑向云郁遥的后背，想要去擒住她的后颈。

　　不料那几枚燕尾镖竟灵巧地拐了个弯，在半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再度朝着黑衣女子的面门袭去。

　　女子只好停下动作，将利剑出鞘，提剑格挡。

　　趁着这会儿空档，云郁遥早已攀上栈桥的铁索，头也不回地纵身一跃，落入了山间的茫茫云雾中。

　　————

　　云郁遥自迷蒙中苏醒，头痛欲裂，忆起在云上栈桥的一幕，只觉得恍然如梦。

　　她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梦醒后，她就如往常一般，在有袅袅炊烟和声声牧笛的黄昏，翻过云起阁的高墙落入后院中。

　　那黑衣女子一定是在诈她！

　　在没有见到师父师兄尸骨前，她定不会相信旁人的任何一个字！

　　云郁遥眼中的愤恨与怒火炽热了几分。

　　————

　　“咔嗒，咔嗒……”

　　幽暗潮湿的洞穴里，不断有碎石相击的声音响起。

　　一点微弱的火星落在枯叶与布条堆积成的易燃物上，转瞬便化作了跳动的火苗。

　　云郁遥落寞地叹了口气，随意地将手中的两块燧石抛至一边，从云上栈桥跳下时，她耗尽体内所有的灵力用于护体，以至于现在连一个最简易的离火阵也催动不了。

　　凛冬已至，寒气袭人，云郁遥许久未进食，如此饥寒交迫的境遇下，她甚至不敢踏出这暗无天日的洞穴一步，她尚不能确定那名身份难辨的黑衣女子是否会对她穷追不舍，并潜伏在暗处猝不及防地给她来上一击。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云郁遥自知与那女子实力相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她只能静待时机。

　　黑夜已临，既无星辰，也无月色，外头已落了大雪，满地碎琼乱玉，成了一个琉璃世界，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猿啼，如泣如诉，哀转久绝，令人毛骨悚然。

　　云郁遥元气恢复了七八分后，借着无边的黑暗静悄悄地溜出洞穴，绕到了北峰脚下。

　　拨开枯朽的灌木，一条铺着乱石的羊肠小道显现出来。

　　这条小道从山脚蜿蜒绵亘至山巅，可直通云起阁后院，且四周都有灌木遮蔽，极难察觉。

　　积雪已将鞋袜浸湿，寒气侵体，云郁遥四肢都已僵硬难以屈伸，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缓慢。

　　不知攀爬了多久，两侧遮天蔽日的灌木渐渐稀疏，眼前豁然开朗，原是已至山巅。

　　只一眼，云郁遥差点在原地昏厥过去。

　　昔日飞阁流丹的亭台廊榭皆荡为寒烟，断瓦残垣散落一地，墙体倒塌，廊桥断裂，在庭院中宁静生长了数百年的参天灵木也被拦腰截断。

　　云郁遥再也站不住了，无力跌倒在地，滚烫的泪水夺目而出。

　　她冲进那堆废墟，徒手翻开一块块碎石，想要去寻些可以证明师门还存活痕迹。

　　她一面刨开碎石，一面奋力呼唤师门中每个人的名字，撕心裂肺地一遍一遍又一遍，待到声音都嘶哑了，回应她的也只有山间呼啸而过的狂风。

　　乱石刮破手臂娇嫩的肌肤，滚烫鲜血滴落在洁白的雪地。天边亮起金色的微光，黑夜已尽，而她的心却一寸寸沉入无底的黑暗。

　　云郁遥跌坐在一地莹白霜雪之上，脑袋无力地垂着，布满可怖血痕的双臂紧拢着不住颤抖的肩膀，她的眼神涣散落寞，泪水也无法流出了，好似一方干涸的荷塘，寂灭无波。

　　究竟为何？究竟为何？究竟是为何？！

　　她不明白，为何他们星衍宗向来隐世不出，不入纷争，究竟得罪了哪方势力，竟遭灭门的报复。

　　今天下三分，神族一枝独秀，极北之地的灵魍族疲弊却任旧野心勃勃，剩下的人族虽势弱，但在神族的羽翼之下倒也安宁祥和。

　　千年前各族混战不休，居住在极北之地的幽都人派出灵阵师南下为神族助力，大战结束后，部分灵阵师选择留在了神界，神族遂将鹿台山赠予了这些灵阵师以报恩德。

　　留在神界的灵阵师便建立了星衍宗，面向各族广收门徒，传承幽族的上古阵法。

　　百年之后，后随着最初几位灵阵师的离世，星衍宗也树倒猢狲散，逐渐走向没落。

　　“倒是小瞧你了，原以为得费上一会儿功夫才能把你引出来，却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云郁遥回头，果不其然，又看见了那个与师姐长得一般无二的女子。

　　今日那女子着了一袭不染纤尘的纯白曳地长裙，在黎明的微光中缓缓走了过来，姿容如玉，如雨后山间的荼蘼，弥漫着空灵轻逸之韵。

　　“我倒是要看看，这次你能逃到哪里去！”

　　那个凌波仙子似的女子长剑出鞘，侧身行云流水地挽了个剑花，长剑如雪，身法快如闪电，直冲云郁遥的面门。

　　云郁遥一面避开她凌厉的攻势，一面催动地面早已布下的剑阵。

　　数道金光次第亮起，剑阵开始运转，剑光闪动，招招致命，从四面八方向阵中之人袭去，那女子被数道剑气围攻，停滞不前。

　　云郁遥立在一边，面无表情地抽出一枚泛着寒光的燕尾镖，将大半灵力缓缓注入其中，然后蓄力朝阵中的女子抛出。

　　燕尾镖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划破空气，再度迎上银剑，两物相撞，激起一片火花，最终只听见咣当一身，那女子的利剑断作三截掉落在地。

　　云郁遥见时间差不多了，掏出张阵符撕裂消失在原地，唯余剑阵中那个白衣女子的嘶吼在山间回荡：

　　“云郁遥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