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杯且听琵琶语》高阳

80、71上

　　七十一（上）

　　“是什么？”秦抒曜看着他，似乎要把他的每根睫毛都看到分明。

　　狐狸扬眉：“你猜。”

　　秦抒曜看了他良久，突然轻笑一声，又低头笑起来。

　　“你笑什么？”狐狸皱眉。

　　“我总以为你懒得叫我猜，懒得与我兜圈子的。你花费时光在我身上，总叫我心里高兴。”秦抒曜花瓣一样的嘴唇，形状优美，一如当年。

　　狐狸冷着脸道：“你就不想知道是什么事？”

　　“什么事？”秦抒曜铺平袍子，又换上了刚才不在乎的模样。

　　狐狸转身背向他，却没开口。

　　屋里的灯如豆，光晕暧昧。

　　“仲书。”

　　“嗯 。”

　　“红尘二十载，你觉得如何？”

　　他终究还是问出口了。

　　“如履薄冰。最好的时节，便是那年遇见胡兄你。”

　　狐狸仍不看他：“钟鸣鼎食之家，父母兄弟俱在，高官厚禄，万千宠爱，你可满足了没有？”

　　秦抒曜垂下眼帘，久久沉默，道：“世间繁华，总不过春风十里扬州路。”

　　狐狸身躯一抖。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倒是你，二十余年，弹指一挥间罢？过得好不好？”

　　“好。”

　　秦抒曜笑道：“那便好。”

　　狐狸动容，更难启齿，却转身脱口而出：“仲书，天庭对你不好。”

　　秦抒曜诧异地看着他，却见狐狸红了眼睛。

　　“四郎，怎么了？”

　　狐狸咬着牙，拳头微握，他做狐王这么久，已很少有那么激动的时候了。他深吸一口气，终走开去，颓然坐在靠椅上，道：“我总觉得你这一世是最好了，可还是帮不了你，是我没用。”

　　秦抒曜听了这话，何等聪明，便猜出了一点，道：“是不是我又要遇到什么不测？”

　　狐狸扶住额头，好比切肤之痛。

　　“你别把我看作仲书，把我看作秦抒曜便好了。这一世没了，还有下一世，生生世世，把我的冤孽洗干净了，我便能好好过了。”

　　狐狸呼吸变得沉重起来，秦抒曜不忍，去摸他的头发，只见发尾变白，又很快变黑。

　　“下一世，我要去哪里找你？我……我再怎么，也是走兽，我怎么能知过去未来，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我只想……只想……你在一世，就好好活一世。我都已经不和你在一起了，已经不打扰你了，为……为什么……你还是不能过得好一点……”狐狸不肯抬头，身上微微颤抖。

　　秦抒曜去摸他，反而被他狠狠甩开。

　　“你已经是狐王了，仲书怎么样，你怎么样，都生生世世轮回几遍了，与你无关了。”

　　四郎拼命摇着头，绝望得好像当年的小狐狸。

　　“我有想过要法力，我有想过要做狐王，我有想过地位尊贵，我有想过威震一方，我站得越高，我想得到的越多……可是这些……这些……和仲书比，都不算什么，他一有事，我还是好像剜心窝子一样痛，我……我……我见不得他再受苦……”狐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可秦抒曜的每一句话，身上的气味，时隔二十年，却更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回忆。

　　秦抒曜却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命运如何，倒是在怀中摸出帕子，半跪下来，为他拭泪，柔声道：“四郎，那年离了你，我心里就空了一块。能有今日，秦某便是死也无憾了，要死，也是快活死。你实在无须太过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