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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中郎将查抄世子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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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府正厅。
萧镜和云旭二人赶到的时候,洛怀安正负手而立,盯着花厅正中那块寿石出神。
他今日穿了一身绛紫色的官袍,头上戴着武将长冠,巨阙剑就挂在腰间扣着白玉带钩上。
这朔方郡先锋营主将的架子看得萧镜气不打一处来,开口便是讥讽之语:“边关凯旋,中郎将当真是官威见长啊!”
“殿下金安,武威侯金安。”洛怀安口中虽是这般说着,但转过身来的时候指尖却是勾着那金令晃晃悠悠,没有丝毫见礼的意思,“云老将军的寿石面前,不肖子哪敢耍什么威风?”
萧镜眸中怒意顿生,刚要上前理论,云旭却拉住她的衣袖往身后带了一步。
云旭温声道:“怀安,你才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拜入家父门下习武了。后来父亲马革裹尸,纵使阿翁不良于行,却也对你悉心教导倾囊相授。且不说你与殿下昔日的同窗之谊,便是我武威侯府也自认不曾薄待你一日。就算你心中有何不满,大可直言不讳,何必弄出这般动静,伤了往日情分。”
“往日情分要紧,边关将士们的公道也是要紧的。”洛怀安低头把玩着手中的令牌,不疾不徐道,“不过,臣手下的弟兄们心里有数,不会刻意打探殿下的私事,还请殿下宽心。”
萧镜面色发青,恨不得用目光将眼前的洛怀安烧出个窟窿。
搜查府邸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这世子府四面透风,跟个筛子似的。建牙开府三年,大司农李澜隔三差五就要差人寻个由头搜上一回。这样的地头蛇都拿她的府邸没辙,她倒是不信初来乍到的洛怀安还能有什么招数。
只是……
从前她与洛怀安一道住在武威侯府的时候,洛怀安曾与她说:“武威侯府地方倒是宽敞,就是没什么景致。算来算去,也就云老将军书房门口的那块寿石还有点意思。以后殿下若是自己建牙开府,假山竹林小桥流水可是一样不能落下。”
她促狭道:“若是有了这些精细的东西,便由不得你满院子舞刀弄枪了。”
洛怀安连连摇头:“平地上比谁拳头硬朗有什么意思?因地制宜因势利导才是兵法之道。”
她一直记着这话,修建世子府的时候甚至专门请了河内的工匠商讨。府邸落成那日,她便想着等洛怀安回京以后,定要带他好好逛逛。没想到……这人一来,却先让他的亲卫把这上上下下搜了一遭。
花厅之中,众人一时默然。
花厅之外,丫鬟小厮立了一地,谁也不敢往里多看一眼。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丁零当啷进来了个全身甲胄的亲卫,身后跟着捧了些书页的抹春。
那亲卫五大三粗,身长八尺有余,却长着一张娃娃脸。他眼里仿佛看不见世子和侯爷,只对着洛中郎将当头一拜:“末将已经按了吩咐,将书房里带有‘密函’二字的书信都搜出来了,还请将军过目。”
抹春神色自若,将手中书信双手呈到了洛怀安跟前。
萧镜嗤笑道:“那书房背阴,总是凉飕飕的。打从建牙开府之日起,孤就从没进去过。就连上次郭太师罚抄的《周易》都是抹春代劳,却不知从哪儿搜出来这么些稀罕物,可别是什么欲加之罪吧。”
抹春欠了欠身,恭敬答道:“将军明鉴。这些书信都是殿下禁足在府的时候,太仆府王衡王公子寄来的,信中大致是说,想要约着殿下去打马球。不过当时殿下就让婢子依例拟了辞谢函,故而这些书信留在了书房之中。”
洛怀安随手翻了几页,面色难堪得却像是当真翻出了什么通敌叛国的罪证。
萧镜双臂交叉抱于胸前,勾唇淡然一笑:“原来如此。依着《大燕律》,在咱们璃国不去赴这个马球之约,却是要判个什么罪责?”
“世子府如此之大,单搜一个书房恐怕不够。”洛怀安抬起头来注视着萧镜的眼睛,顺手将那书信往面前那个娃娃脸的亲卫怀里塞去,“不过今日我尚有要事在身,剩下的地方就交由莫晖代劳了,还请殿下行个方便配合一二。”
萧镜目光毫不躲闪,直勾勾地盯了回去:“世子府一饮一食皆有定量,乍然多出这么些人手,实在配合不了。”
“殿下放心,这等小事将军府还是安排得过来的。”
“呵,你有金令在手,亲自上门搜我府邸也就罢了,孤看在父王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可你手底下这些喽啰……”
萧镜双眼一眯,手腕微动。
寒芒一闪,电光火石之间,洛怀安腰间那把巨阙剑已然被她抽出,抬手架在了莫晖的项上。
莫晖呼吸微变,却是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洛怀安面色阴沉:“殿下身为储君,怎敢草菅人命?”
萧镜冷笑一声:“我肆意妄为惯了,中郎将若是不信,尽管拿他试试。”
洛怀安动了动唇,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沉默许久,他拱手长揖道:“罢了,此事是臣思虑不周。刀剑无眼,还请殿下息怒。”
洛怀安带着一众亲卫离了世子府。
萧镜仰面倚着凭几,眸光有些涣散。
云旭斟了半盏蜜桔茶,轻轻放到她跟前:“你别恼。”
“兄长。”萧镜低低地唤了一声,“若是阿翁还在就好了,他老人家一定会护着我的。”
云旭亦是有些落寞:“莫说是你,就算是当年孟国送来为质的王长子宋随,不也是阿翁护着的。当年他和洛怀安……也是和咱们一样,同住武威侯府的。”
萧镜抬起手去遮那屋外透进来的天光,斑驳的阴影透过拇指上那枚白玉扳指落在她的脸上:“我听说……当年朝中不少人想要杀他泄愤。偏偏阿翁却说,‘璃国不会把尸山血海之仇放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身上’,硬是将他保了下来。”
云旭叹了一声,强打起精神笑了笑:“你既这般念着他,倒不如现在就拟了帖子,择日咱们一道去他府上打个秋风如何?”
萧镜欣然同意。
翌日傍晚,夕阳渐沉。
萧世子与武威侯两人在质馆后门驻马,踩着一脚深的积雪,一前一后进了门中。
质馆不大,只得两开三进。往来小厮也少,只得两个扫撒。
穿过抄手回廊,里面就是正院。
院门正对乃是主屋,主屋的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开了。
这间屋子虽说不大,房中并无什么名贵之物,却甚是古拙有趣。
左侧乃是一架顶天立地的书柜,竹卷纸本堆了满格。右侧的墙上挂着六七把瑶琴,乍一看有些眼熟,仔细一瞧,却又似乎与上次见着的不尽相同。
绕过那扇千山红叶画屏,正见着一个美人斜倚卧榻,对着半局残棋蹙眉。
那美人虽说穿着一身竹青色的旧衣,头上只簪着一支木钗,却依旧压不住他勾魂夺魄的眉眼。
萧镜笑着走上前去观棋:“府上有些事情,就来得晚了些。原以为随兄应当等得急了,没想到却是这般好雅兴。”
宋随扫了她一眼,两指押着一颗白子落在了棋盘上:“不过晚了一盏茶的时间,倒也算不得迟。晚膳已经备好,且待我把手上这局下完。”
“自己和自己下棋,那多没意思!”萧镜伸手将那装着黑棋的盒子捞了过来,“不如我来接手,兄长观战如何?”
宋随笑道:“你的棋路杀心太重,我不与你下。”
萧镜改口道:“那就兄长接手,我来观战。”
“他懂个什么下棋?”宋随噗嗤一笑,“你是不晓得,上回你兄长来我这里的时候,非说他学了些皮毛。结果下了半天一看,他竟在棋盘上摆了个猪头!”
云旭讪讪一笑:“你就说是不是有皮又有毛吧!”
萧镜很是捧场,连连点头道:“甚至是有鼻子有眼的!”
“罢了罢了,被你们这么一闹,棋是不会下了,肚子也是饿了。”宋随将那棋盘随手一推站起身来,朝着一旁的食案做了个的手势,“两位请吧——”
两人转头看去。
屏风旁边乃是一张矮几。
矮几旁搁了几个酒坛。
矮几正当中是道火红的水煮鱼,满满当当的花椒浮在红油上头。
水煮鱼前面摆的是一罐秋天窖藏的梅子汁,因着刚从雪地里捞回来,罐身还凝结着一片水雾。左边摆的是一个食盘,圆滚滚的石榴糖垒成尖尖一座小山,甜香扑面而来。右边则是一口小蒸笼,泛着淡粉色的梅花糕躺在里头,云山雾罩看不真切。
云旭眼前一亮:“酸梅汤,我不客气了!”
萧镜眉眼一弯:“随兄答应我的饴糖,果然不曾食言!”
宋随唇角一勾:“可惜洛十一今日没来,这梅花蒸糕他是无福消受了,亏我还照例往里加了双倍的石蜜。不过这样也好,没了那个不喝酒的家伙,咱们倒是可以痛饮一番了。”
宋随提起洛怀安的语气实在是太过自然,有那么一瞬间,萧镜甚至觉得七年的别离不过是一场短暂的噩梦。等什么时候梦醒了,一切又当如常。
云旭拍了拍萧镜的肩膀,拉着她在矮几旁坐了下来。
宋随摸了摸鼻子,也跟着落座:“怎么,可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萧镜勉力一笑:“洛怀安回京后,没来找过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