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B***E

5、第二章（1）

　　报春花开了,一朵朵金黄色的小花串在细长的茎上,娘亲在花丛中微笑着招手。“娘”他朝着花丛中的娘跑去“娘不要再丢下扶苏了……”明明就在眼前的人，却怎么也触不到，好累，好苦，他忍不住哭起来“娘……娘……”

　　呼延烈俯视着蜷缩在脚边，昏迷中还不住轻声哭喊的小东西，心头没来由地颤了一下。大哥说的不错，汉人都是阴险狡猾又卑鄙的家伙，甚至连这个看似柔弱的孩子也想突然袭击自己。想到这，他就忍不住用靴头狠踹他的软肋。大哥说，要把他送到军营里做奴隶，他没有反对，但是在那之前，他想要问他一个问题。

　　“呜……”扶苏痛醒过来，发现自己还是没有死，心中竟更恐惧了。

　　“起来。”刚才那个年轻的胡人男子面无表情地说。

　　扶苏手撑着地勉强坐起身，忽然被踢中的胃里一阵抽搐，想吐却没有可吐的东西，干呕着，一些青绿的胆汁混着胃液和口水吐了出来。

　　呼延烈覆手站着，两道浓眉禁不住皱起。“你没吃饭多久了？”这本不是他计划中想问的问题。

　　男孩用袖子揩了揩嘴摇晃着站起来，理了理头发和下摆，努力摆出平静的表情：“两天……”

　　“你们的王早就放弃这座城了”男人脸上显出鄙夷的神色“你们今天的苦都是他害的。”

　　扶苏不做声，只是无言地凝视着呼延烈的双眼。呼延烈被他这样看着，忽然一阵心慌，就仿佛心思被看穿了一般。这个汉人奴隶虽然不敢反驳他，那眼神却仿佛带着对他刚才所说话的嘲讽。他压下那一瞬间的惊惶，犀利地回瞪他，扶苏却在下一刻垂下眼，不再看他。

　　呼延烈从来只遇到过两种人，一种人从来都对自己言听计从，唯他马首是瞻。还有一种人则敢于当面和他对质，或者以长辈的身份教训他，或者是自己的敌人，要自己用刀去拼。这个汉人却是自己从来没有碰到过的，明明是个奴隶，却敢在身上藏刀妄图杀害自己；明明对他怀着仇恨，却甘心为自己擦背；明明已经两天没有进食，却还顾及自己的衣冠整齐；明明对自己的话满是嘲讽，却不置一词。他不清楚这个小人到底在想什么，呼延烈觉得很不舒服，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无法控制一样东西的感觉。

　　“这位大爷，小的想问二少爷，老爷，太太们都怎样了？”扶苏见那男人没有动静，实在忍不住才小声问道。

　　呼延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奴隶口中的大爷指的就是自己：“你说什么？”

　　“这房子的主人都已经死了。”

　　猛听得人声响起，扶苏一惊之下注意到另一个胡人男子不知何时出在自己身后。

　　“若醍，你不是说只要问他一个问题吗？怎么这么久都没有问完？”男人皱眉看着弟弟。

　　“大哥，可不可以不把他送到兵营里去？”呼延烈略带犹豫地问道。

　　呼延鹏打量着弟弟，觉得他今天有些反常：“什么意思？你想把这个汉人留下？”

　　“我觉得他很有趣，我想留下他……”

　　扶苏垂首听着，感觉自己在他们口中只是一件物品，一头牲口。奴隶，他们这么称呼自己。他不清楚奴隶和下人的区别，但是他知道，如果是二少爷，他起码会待自己像一个人，而不是随便什么东西。二少爷，二少爷已经死了吗？还有老爷，太太，还有家里其他人已经都死了，和娘亲在一起了吗？如果这样，那自己为什么不也一起死呢？这样大家就又都可以在一起了。如果刚才那把刀还在就好了，他没有胆量杀别人，但是与其让他杀了自己还不如自先了断来的没痛苦。扶苏默默地想，既然自己已经没有可以留恋的东西，那不如去找娘……

　　“弟弟，你的奴隶还不够用吗？如果不够，我可以给你我的，但是我不会让这个汉人待在你身边。”呼延鹏最后决然道。

　　呼延烈见无法说服哥哥，只好妥协：“那你让我把那个问题问他，问完就让人带他走……”见呼延鹏点头，他转向沉默得几乎让人忘却的扶苏道“你身上就带着刀，为什么一开始不从背后杀我？”

　　“扶苏没想过要杀大爷，扶苏只是想杀自己……”扶苏如实答了，却没料到两个胡人被自己的回答怔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呼延烈首先大笑出声，皮毛上的貂尾抖动着“大哥，你看这就是汉人，根本不是狐狸，明明是地洞里的老鼠。这样的人你也害怕留在我身边吗？”

　　呼延鹏心思回转，这个汉人如果不是真的这么单纯，那就是城府很深。他现在已经完全引起了若醍的兴趣，如果把他留在弟弟身边，绝对没有好处。

　　见大哥没有回答，以为他已经松动了，呼延烈笑道：“大哥，就让他做我的奴隶吧……入关以后，我还没有好好尝过汉人的滋味呢……”

　　弟弟的神情就像是向自己讨要一条新看中的猎狗，呼延鹏每次看到若醍这样的神情就狠不下心拒绝他：“若醍，我答应你在我们打下下一个城的时候让他做你的奴隶，之后再把他给其他将士……”这个弟弟对一样新鲜东西的热情最多持续那么点时间，之后一切都好说的，想到那条被饿死的猎狗，呼延鹏觉得自己也许真的不必考虑这么多。正是因为若醍这样的性格，他们的军队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连续攻克这么多城池，他就是草原上燃起的野火，飞快地吞噬一切，之后，就不是他的事了。

　　“谢谢大哥……”呼延烈深陷的双眼闪着光，他一手拎起扶苏笑道“你以后就是我一个人的奴隶了，你要感谢我不把你送到军营里去。”

　　“大爷还是让扶苏死了吧。”

　　“死？我是你的主人，我不许你死，你就不许死！”呼延烈一用力就把他提了起来“你是我的，你以后都要叫我主人！”

　　扶苏脚尖勉强踮着地，看着胡人男子的脸上霸道的表情。“你放心，只要你老实做我的奴隶，我就不会让你再饿肚子，有暖和的衣服穿……”

　　可以有饱饭吃，他忍不住吞了口唾沫。老天爷啊，可不可以等自己吃一顿饱饭之后再死呢？他真的好饿，好想吃东西，一旦动了吃的念头，空空的胃又绞痛起来：“真的，可以吃饱……”

　　“我说可以就可以”男人说着甩下他继续笑道“你真是个有趣的奴隶。”

　　扶苏也笑了，怪不得连老癞头都说胡人其实根本就是没开化的野蛮人呢，自己吃他一顿饱饭，做个饱死鬼去见娘也好啊。

　　呼延鹏发现这个长得漂亮的就像女人的汉人男孩一笑，弟弟明显怔了怔，他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

　　扶苏端着满满一碗粟羹坐在二少爷房里，粥里还奢侈地放了些菜叶，肉末。那些胡人根本不吃这些东西，也睡不惯他们的房子，情愿在院子里搭帐子。即使吃完这碗羹就要去见阎王，扶苏还是觉得由衷的高兴，他轻轻吹着气，看着粥披微微皱起：“娘，二少爷，扶苏吃饱了就有力气来找你们了……”

　　他正要喝，脚下的地板下传来细微的声音：“扶苏……是扶苏在上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