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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行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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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大呢?又迟了?”
“许是睡过头了,妾身已经派人去催了。”
发问的是阮续昼,回答的是阮夫人林浮。
除夕夜的清晨,阮府一大家子人围坐一起,用了早膳后便要动身去宫里,参加一年一度的除夕宫宴。
“都是你惯的,越大越没规矩。”
阮续昼将手里的筷子重重地拍在饭桌上,茶水溅出,湿了阮夫人的衣袖。
桌上的其他人皆停了手中的筷子,正襟危坐,沉默不语,除了阮玉映,她自顾自夹菜,旁若无人吃着。
“住口,弟弟还小不懂规矩,你是她的大姐也不懂吗?”
阮玉映听话闭了嘴,因为阮续昼骂人时会喷口水。
这桌子菜她是吃不下去了。
“爹下了禁食令吗?女儿不吃就是了。”
“难道还委屈了你?”阮续昼上次的气还没出,现在又憋了满满一肚子火。
“女儿不委屈,只是心中疑惑,爹爹教我们的食不言、寝不语,还算规矩吗?。”
“你……”
阮续昼气得弯腰咳嗽几声,双手撑着膝盖,怒视着阮玉映。
阮夫人拍了拍老爷的背,为其顺气,心里却在惊叹:阮玉映这是怎么了,竟然敢和她爹叫板,这样直来直往的性子,再加上和她母亲几分相似的容貌,林浮感觉林栀活了过来就在她眼前。
“今儿是除夕,大伙儿还要进宫,都少说几句,好好用膳。”
林浮当和事佬当的游刃有余,阮玉映觉得这个家没了她迟早得散。
“来,”林浮夹了一块鱼肉,放进阮玉映的婉里,“映儿快吃,这是厨房为你补身子特意做的。”
阮玉映看了眼碗里的鱼肉,迟迟没有动筷,她回望林氏道谢:“多谢夫人。”
夫人二字,显得疏远陌生,林浮一滞,虽然她不是阮玉映的生母,但往常的阮玉映也会叫她一声娘亲,今日怎么改口了。
林浮温柔贤淑,与阮祭酒琴瑟和鸣几十载,育有一子一女的同时,还将表姐的孩子视如己出,亲自教导。
这样一个温良慈惠的母亲,这样一个宽裕恭谨的妇人,竟会将回门的女儿拒之门外,会断了出嫁女儿与娘家的一切关系,如果不是亲身经历,阮玉映也不会相信。
目的得逞前,跪在阮玉映面前苦苦哀求的是他,目的达到后,居高临下一脸嫌恶的也是她。
究竟哪个才是她的真面目,阮玉映在心底冷笑。
“爹、娘,孩儿来晚了。”
阮江迈着大步伐,嘴角含笑,走进屋里。
“江儿来了,快坐。”
“站着!”
阮续昼找到了另一个出气筒,他刚要发作,阮雪照却站起身,走到阮续昼的身边。
阮雪照轻轻摇晃阮续昼的肩膀撒娇道:“爹,别生弟弟的气了,要是气坏了身子,得不偿失。”
仿佛阮雪照这么轻轻一摇,阮续昼所有的郁闷全散了,他深吸口气,剜了一眼阮江便移开目光,挥挥手:“还不坐下一起吃。”
阮江吊儿郎当坐在阮续昼的身旁,偷偷朝阮雪照使了个眼色,还是他的二姐疼他。
阮玉映端坐着,冷眼瞧着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既然阮雪照待阮江这么好,林浮为什么不去求阮雪照,反而逼着阮玉映这个局外人出手相救,逼着她亲手断送自己的姻缘。
“姐姐怎么不吃?”
阮雪照喜欢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朝下弯,嘴角向上弯成月牙儿的形状,眼里闪烁着点点光芒,看谁都如此直白。
她笑着询问阮玉映。
阮玉映稍稍侧过头去,嘴角也牵起一个弯弯的弧度,雪照该是无辜的,在自己上辈子的悲剧里,雪照或许也是那个被推着走的人,只是有的人生来好运,可以被一步步推着走向巅峰,有的人生来霉运,被逼着走向深渊。
“妹妹吃吧,阿姊已经饱了。”
除夕夜,顺和六年的最后一个夜晚。
过了今夜就是顺和七年,阮玉映永远记得这一年,她会在暮春三月与赵裴之解除婚约,在金秋九月嫁给顾至清,在十月为顾至清送葬,然后为他守三年的寡,如果阮玉映没有自刎,她会是顾家永远的寡妇。
宫墙上灯影绰绰,小到宫女大到妃嫔,身着她们最美的衣裳,提着各色各样的灯笼,欣赏宫里的璀璨光华。
阮玉映扶着花禾,缓缓从轿子上下来,这一列停了很多马车,大多都是王宫或者世家大族的人,他们自出生就比寻常百姓尊贵,在自己与百姓之间挖了一条有深又宽的河道,莫说百姓,连他们自己都难以渡过。
“阮二小姐。”
阮雪照走在前面,路过的公子小姐,都会与她亲切地招呼,他们大多没看见后头的阮玉映,或者可看见了但并不想理会。
阮玉映早已习惯,阮续昼从下就把她关在屋子里,不是读书就是学礼,她几乎没有朋友,不像雪照那般受同龄人待见。
不过阮玉映倒是挺讨长辈喜欢,见了她的,都说她秀外慧中、知节守礼、大气端庄。
“端庄大气”的阮玉映故意走得很慢,落在后面伸长脖子左顾右盼,对这些绚丽的装饰新奇不已。
上次来的时候,受了爹的嘱托,她走在最前头,端着身子,目不斜视,直到宴会结束。
这次阮续昼同样吩咐她在皇上贵妃面前表现好些,但阮玉映一字未听,她就是要爹知道,这一次她阮玉映不想再做对他言听计从的、规矩本分的女儿。
阮玉映想起赵裴之,前后左右张望,却没看见裴之的身影,心里莫名不安,她安慰自己,裴之许是来晚了。
“阮姑娘。”
有一人在后头喊住阮玉映,嗓音沉厚有力,身子板正,白貂皮袄,竹簪束发,发饰服饰随意简单,但看起来却是如此的意气风发。
“顾……公子?”略带疑惑。
阮玉映拼命回忆之前与顾至清的交集,但冥思苦想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没有交集,上一世她只见过顾至清一面,是在顾至清二哥大婚那日。
那日所见的顾至清相貌属于上层,仅仅看了一眼,便叫人难以忘却,但如果仔细看,很容易瞧出他的寒酸,衣裳款式老旧,有几处甚至打了补丁。
当时的阮玉映还在感慨,都是顾家人,境遇却如此不同。
可眼前的顾至清,白貂毛色鲜亮,头上的竹簪也打磨得精致光滑,不说华丽贵重,但怎么也不像穷酸之人。
就算不与上一世的他比较,与两个月前在阮府遇见的他相较,也是截然不同。
“两月未见,阮小姐的风寒可否好些?”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阮玉映有些不自然,她敷衍点了点头后,想好说辞准备离开。
“多谢顾……”
话语未落,阮玉映看见一个身影,向他们这边冲来,手里还握着剑,锋利的剑刃,看得她心底发寒。
刺客高举着剑,咬紧牙关挥下,却被顾至清一脚轻易踢开,手中的剑脱落,他向后退倒在地上,怒目圆睁盯着顾至清。
顾至清踩住行刺之人的手腕,任凭他挣扎:“吓到姑娘了,是顾某的过错。”
阮玉映心跳如雷,剑挥来的那一瞬间,她忆起上一世自刎时剑划破脖颈的痛感,心有余悸。
“无……无碍。”
她稳了心神,这才发现顾至清挡在自己的身前,身后是被侍卫捆住的刺客。
高大的身躯遮了阮玉映的视线,她只能看见近在眼前的白貂皮袄,听见刺客歇斯底里的怒骂。
“你简直丧心病狂,奸臣!恶人!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声音逐渐变小然后彻底消失,刺客已经被带走,周遭变得更加寂静。
奸臣?恶人?
照理说,这两个词是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顾至清的身上,如果阮玉映没记错,他可是百姓嘴里的好官,只是天妒英才,将他早早收了去。
“玉映!”阮续昼在不远处大喊。
他听到这边的动静,匆匆从前头赶过来,幸好贼人已经被擒,阮玉映安然无恙。
“在下见过阮祭酒。”
顾至清恭恭敬敬向阮续昼行礼,可阮续昼却立即将阮玉映扯到自己身后,随后才回礼。
更加奇怪了,阮续昼实在忌惮顾至清吗?
“多谢顾寺正出手相救,不知那歹人是……”
顾
走了一段路,离顾至清远些的时候,阮续昼没好气地开口道:“离顾三远点,听到没有。”
“为何?”阮玉映问。
“这不是你该问的。”
阮续昼瞪了一眼阮玉映,不再说话。
阮玉映得不到答案,眉头紧锁,她朝前走着,带着不解缓缓回头,见顾至清仍站在远处,他身后是无尽的黑夜,就像被黑子包围的白子,四面楚歌、孤立无援。
眼神渐渐上移,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比夜色还黑,如深渊般见不到底,即使只有一子,他也能掌控着整盘棋局。
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会好好表现,别丢了阮府的脸。”
听见阮续昼的叮嘱,阮玉映回过身,不再去想顾至清,他的事阮玉映管不着,也不想管。
桥归桥,路归路,顾至清与她毫不相干。
当下她要忙着对付阮家乱七八糟的事。
“爹爹这话不是更应该和弟弟说吗?您往那看……”
阮续昼顺着阮玉映手指的方向,看见阮江跟在赵家二公子的屁股后面,卑躬屈膝、低声下起。
“爹爹还在这呢,弟弟怎么……”
阮续昼拂袖怒喝:“没出息的家伙!”
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阮续昼却不敢真的做什么,江阴赵氏辅佐几代皇帝,地位毋庸置疑,他不敢以下犯上。
阮玉映忽然觉得可笑,扭头对花禾说:“咱们家的公子怎么有两个爹。”
花禾挠挠脑袋,低头努力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