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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早死的丈夫 ...

  •   走在阮府悠长的回廊上,阮玉映回想起小时候,她和阿娘在这条廊里来回追逐,欢笑声此起彼伏。

      元嬷嬷跟在她们身后声嘶力竭,可阿娘无规无矩惯了,元嬷嬷的话就像空气一般,从她的左耳进右耳出,一点痕迹也不留,继续带着小玉映四处跑。

      那时候的她,还未被重重规矩捆住,活得肆意潇洒,多亏了阿娘,让她拥有一个唯一值得怀念的时光。

      “到了,小姐。”

      阮玉映抬首,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客房前,而赵裴之已经在此处等了一个上午。

      此时,天地忽然刮起寒风,阮玉映立于门前,不自觉瑟缩,她很怕冷,从小就怕,除了花禾其他人一概不知,包括赵裴之。

      阮玉映想着咬咬牙就过去了,再冷的冬天她都挨过,又何惧这场极为寻常的冬。

      晃神之际,却见一件墨色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大氅上还存留着人的余温,裹进去温暖极了。

      阮玉映愕然,稍稍扭过头去看这大氅的主人,可就是这么一眼,足以使她浑身冰凉,宛若坠入冰湖。

      “天气寒凉,阮小姐不应该出来的。”

      阮玉映支撑不住,身子向后退了一步,靠在了客房的门上,房门吭哧作响,弄出的动静足以使里面的人发觉。

      阮玉映一脸错愕地望着上辈子早死,这辈子却完好无损出现在她眼前的亡夫,完全没注意到门后的动静。

      赵裴之打开房门。

      阮玉映没了倚靠,径直往下倒去,好在身后的赵裴之托住她的肩膀,扶住了身形不稳的她。

      他扣着阮玉映的肩膀,神情冷淡地看着眼前人:“顾公子怎么来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可扣住阮玉映的手愈发紧。

      “在下是来拜访阮祭酒,没想到赵三公子也在这。”

      顾至清瞟了一眼阮玉映肩膀上的手,很快就移开目光,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过路者,刚刚的举动也是出于客人的好心。

      阮玉映却不能寻常地看待他的出现,顾至清三个字,她怎么也不会忘记,毕竟她看了顾至清的灵牌整整三年,梦里都是刻在木板上的“顾至清”三个字,它们在空着飘荡着,叫嚣着。

      她连忙脱下大氅,毫不犹豫还给顾至清,这一世她不想和顾至清有任何瓜葛,一点也不行。

      “阮小姐不必客气。”

      顾至清没有接下,而是嘴角含笑注视着阮玉映,眼神明亮,不加掩饰。

      “不……不可……”

      上辈子活在人们口中的人,现在活生生站在她面前,不仅和她说话,还对她笑,阮玉映控制不住地慌张,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

      “在下代映儿谢过顾公子,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这衣氅贵重还是由您带回去吧。”

      大氅被赵裴之拿走,手里一轻,阮玉映的心也跟着松了松。

      可顾至清仍就不动,淡然说到:“不贵重,只是街上的便宜货。”

      阮玉映心中一动,回想上一世从下人嘴里得知顾至清的身世,他的爹是顾老丞相的庶子,与魏氏成亲后生下顾至清,可命运使然,夫妇二人在他三岁那年相继离世,独留他一人于世。

      虽然都姓顾,身体里都留着顾氏的血,但与他的堂哥们不同,他像是一个局外人,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自然也买不起什么好衣裳。

      他和阮玉映一样,上辈子都是苦命之人,阮玉映也从来没有怪他死得这么早,害她在成亲当日成了寡妇,被扣上灾星克夫的帽子。

      “顾公子收回去吧。”他能有件避寒的外衣,也是难得,不如自己留着。

      顾至清终是接过赵裴之手中的大氅,道:“天色已晚,在下先告辞了。”

      说完,他迈着大步伐离开。

      阮玉映望着顾至清背影出神,挺拔的身子,坚毅的步伐,算算他现在正值十八,意气风发的年纪,谁能想到一年后这样一个年少英俊会命丧黄泉,死得不明不白,却无人在意其中真相。

      顾至清走了,周遭又陷入沉寂。

      “映儿。”

      赵裴之两只手都攥着阮玉映的肩膀,将她生硬地转过来,面朝他。

      “那时我本想下水救……”

      “赵公子不必同我解释,映儿都明白。”

      阮玉映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扯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显得乖巧懂事纯良无害。

      “我就知道,映儿不会同我计较这些。”

      “那是自……然”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吹得阮玉映声音打颤。

      “是冷了吗?”

      赵裴之问着,一边脱下自己的大氅,手臂绕到阮玉映的身后,轻轻为她系上。

      因着男女大防,阮玉映闪躲惯了,这次也下意识想躲开,手却在半空中停住,没了下面的动作。

      她收回手,乖乖地站在原地,任由赵裴之为自己系上大氅。

      阮玉映默默注视着赵裴之认真的神情,他低着头,乌黑纤细的睫扑闪着,背着日光,落下阴影,鼻子像是阴影中伫立着的山,挺拔陡峭。

      系完了,他抬眼,却发现阮玉映赤裸裸的注视。

      “怎么走神了?”

      嘴角牵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他对着阮玉映轻声说道,像是夫妇之间的耳鬓厮磨。

      阮玉映好像从来没有如此仔细瞧过赵裴之,上辈子的她先是不敢后是不能,反正一次都没有。

      偷看被发现,阮玉映心虚移开了眼,看见了雪中奔来的倩影。

      “裴哥哥!”

      阮雪照提着裙摆,面带笑意向赵裴之跑来,如春风般热烈,融化了冬日寒冰。

      “大姐姐?”

      到了赵裴之身边,她才注意到阮玉映,她那孤僻死板的大姐。

      不过也只注意了一秒,很快便将她忽略。

      “多谢赵哥哥相救。”阮雪照笑得更加灿烂,就算受了风寒,还能这么有活力,阮玉映实在佩服二妹妹。

      “阮二小姐客气,这是赵某应该做的。”

      “是赵哥哥客气,我该好好报答赵哥哥,等下次阮府宴客,赵哥哥一定要尝尝我做的糕点,算是我的谢礼。”

      二妹喜爱做糕点,而且做得极好,阮府上下都知道,也都尝过,唯独阮玉映,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品尝二妹的手艺。

      看着二妹和赵裴之二人相谈甚欢的情景,阮玉映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多余的人,负罪感油然而生,她不想再待下去了。

      可是要留赵裴之和二妹单独在一起,阮玉映也不愿意,毕竟心里到底有赵裴之,这一辈子她不愿轻易放手。

      冬季的黑夜总是来得很快,趁着大家都没注意之时,占领了天际。

      “时候不早了,赵某就不再叨扰。”赵裴之委婉结束了和阮雪照的闲聊。

      “赵哥哥慢走。”

      阮雪照乖巧点点头,规矩退到一旁,为他让开一条路。

      “映儿,”赵裴之忽然转身看向阮玉映,“我先送你回去。”

      处于纠结中的阮玉映忽然听到他的话语,有些诧异,但只有片刻。

      “嗯。”

      她温温柔柔点头,迈开脚步离赵裴之近些。

      阮玉映突然有了希望,或许只要她不放手,她就可以如愿以偿地和赵裴之在一起,生死不渝,白头偕老。

      至于二妹……

      二妹她如此可人,总会找到更好的归宿。

      阮雪照看着赵裴之和阿姊远去的背影,逐渐收回笑容,眼神也不似刚才那般清澈明朗,面上的表情像是凝固在了空气中,她就站在原地,直到两抹身影彻底消失。

      ——

      阮玉映和赵裴之并肩走在阮府的回廊里,灯笼挂在廊檐下,撒下昏黄的光,拉长了二人的影子。

      二人相距甚远,影子却可以肆无忌惮依靠在一起。

      “还有一事,映儿可知自己是怎样掉下水的?”

      赵裴之停下脚步,蓦地发问。

      “岸边湿滑,许是没注意才掉了下去。”

      现在站在赵裴之面前的,是二十岁的阮玉映,而二十岁的阮玉映早就不记得自己十六岁那年是怎么落的水。

      难道还有什么阮玉映不知道的蹊跷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

      “无事,随口一问,映儿别担心。”

      和上一世一样,赵裴之什么也不会和她说,他总是遮遮掩掩着什么。

      “裴之,”阮玉映扯住赵裴之的衣袖,缓缓开口道:“不要瞒我,好吗?”

      阮玉映鼓足勇气,吐露出自己的心声,可他却只笑了笑,刮了下阮玉映的鼻子,戏谑道:“胡思乱想些什么,我怎会瞒你。”

      “映儿信裴之。”

      少年的誓言总是令人信服,阮玉映在心里嘲笑自己到底在疑神疑鬼些什么,毕竟怀疑谁都不能怀疑赵裴之,她倾心的少年郎。

      阮玉映郑重抬头,眼里满是信任,似乎散发着熠熠光芒。

      “这是怎么了?我总觉得映儿今日有哪里不对劲。”

      不仅不排斥他的亲近,还主动向他靠近,与从前那个规矩比天大,做什么都小心谨慎的阮玉映判若两人。

      她默默低下头,犹豫着要不要把回到过去这件事告诉裴之,如果说了,他大概会觉得是她脑子进了水,糊涂了。

      不能说,至少暂时不能说。

      “许是是风寒未好,思绪有些不清明。”

      阮玉映松开攥着他衣袖的手,头稍稍右偏,叫人看不清面色,她不会撒谎,自以为能瞒过别人,其实漏洞百出,自欺欺人。

      “这些天好好歇息,要把安安康康的映儿还给我。”

      “好。”

      阮玉映下定决心好好活着,这一次她要做赵裴之的新娘,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赵裴之离开,阮玉映回到院子,意外看见院子里唯一一株梅花开了。

      雪落满枝头,院子里一派银装素裹,阮玉映的院门口栽了一棵梅树,盛开的梅花是一片雪白里突兀的红。

      整个阮府,只有阮玉映院子里的梅花开了。

      下人们都慨叹,果然是花随人长,主子的性子就如梅花般清丽脱俗,圣洁不容侵犯。

      阮大小姐平常极少出门,大多时候都待在屋子里,学习女红或者研读诗书。

      慎而寡言,时时守礼,便是阮玉映在所有人心里的形象。

      长此以往,下人们都对她敬而远之,她像是一尊高高在上的佛像,平静冷漠地俯视众生。

      相较之下,阮二小姐平易近人多了。

      阮玉映站在梅树下,仰头望头看着枝头这些凌寒独自开的梅花,花禾跟在小姐身旁,心里叹息她家的小姐莫不是触景生情了。

      文人墨客不是最喜欢感时伤情吗?小姐读了这么多书,肯定被那些人影响了。

      “花禾你站过来些。”

      花禾听话,脚往里挪了挪,一脸茫然看着小姐。

      阮玉映狡黠一笑,一边往后退,一边伸手用力摇了摇枝桠,霎时,枝头的雪全部倾泻而下,花禾瞬间白了头。

      “小姐!”

      “花禾还是这么容易骗啊!”

      同样的招数,阮玉映用了多少年,花禾就白了多少年的头。

      耳边传来小姐爽朗的笑声,花禾气不过,甩开脑袋上的雪后立马底下身子,捧起一大团雪,奋力一扔,阮玉映成了雪人。

      不,应该是雪球,阮玉映出来时用衣物将自己裹得像个球,虽然她怕冷,但许久未用的招数不能荒废,趁着雪还在,得赶紧熟练熟练。

      “花禾你太狠了,”阮玉映咬着嘴唇,眼里满是委屈,“好冷。”

      花禾马上收回得逞的笑,连忙跑到阮玉映身前,刚要弯下腰询问,雪劈头盖脸袭来。

      “小姐使诈!”花禾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得腮帮子鼓起,像只小仓鼠。

      “兵不厌诈,是花禾道行太浅,怎么能怪我呢?”

      花禾:……

      “花禾不服,小姐欺负人。”

      阮玉映微微一笑,摇着头说:“屋里有玉香楼的梅花糕,要是某人还不起来,就没得吃喽!”

      “花禾不服!”

      “没得吃喽!”

      “小姐欺负人!”

      “没得吃喽!”

      “花禾不……”花禾见小姐越走越远,自己的咆哮一点用也没有,于是将服字吞入口中,“花禾想吃梅花糕,小姐给我留一点。”

      屋里烧着碳,暖烘烘的,阮玉映坐在榻上,撑着手臂看花禾吃梅花糕。

      “小姐,梅花糕真好吃。”

      花禾左手右手,还有嘴里,无一处空闲,一边嚼着梅花糕一边点头。

      “阮府是没给花禾饭吃吗?”

      阮玉映说着,掐了一把花禾鼓起的脸颊。

      “小姐就别取笑花禾了,您也尝尝吧!”

      是啊,好久没尝了,自从嫁进顾家,除了顾至清的小院,哪也没去过,不是不愿,是不能,顾家家规,既然做了人妇,便不能随意抛头露面。

      阮玉映就这样一人待在院子里,呆坐在窗前,从日出到日落,白昼更替,四季轮回。

      三年来,她唯一的消遣就是那只误闯进院子的老黄狗,和它说说话,逗逗它玩,打发打发时间。

      “怎么样?”花禾瞪着大眼睛,满是期待。

      “太美味了!”阮玉映故作夸张,“我要把这些吃掉,一个都不留。”

      花禾鼓鼓的脸颊瞬间泄了气,含情脉脉地望着盘中的桂花糕,极其不舍。

      “傻姑娘,我才不吃你的梅花糕。”

      “小姐不必在意我,您不是最喜欢梅花糕吗?您想吃便吃,花禾已经吃够了。”

      阮玉映抬眼看向花禾,她的傻姑娘,为了给自家小姐买最爱吃的梅花糕,这么一走就再也没能回来。

      “你家小姐不爱吃梅花糕了,这些全是你的,要多少有多少。”

      “小姐对花禾真好。”

      “那是自然,饿了谁都不能饿了我家的小荷花。”

      花禾羞赧地低下头:“小姐你又取笑我。”

      静谧的雪夜在阮玉映这里显得格外不同,窗外雨雪纷飞,明月皎皎,窗内嬉笑打闹,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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