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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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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开棺材板,内里一男一女两具白骨赫然出现在眼前。
慈姑手撑在棺材边上,吩咐儿子脱下外衣,收捡阿若的尸骨。王时不知自己亲娘的这段公案,听话地照做。慈姑望着乖顺的儿子,恍然间悲从中来。阿若的尸骨带回张家村,昔年她作下的孽事也就公之于众了。死,她倒是不怕,就担心儿子因为她的事受到迁连。她实在不愿看到儿子往后余生,都被村民指着鼻子骂“杀人犯的儿子”。
如果这事没被挖出来就好了。脑海中不断闪过这样的念头,人在铸成大错后,总是希望时光倒流,一切可以重来。
她越想心中越是悲戚,热血直往脑袋上冲,等到意识重归时,才发觉自己已经跪在司月和沈遇面前。
沈遇神色淡然。而司月眉心微蹙,满脸不解:“你、你此举何意?”
王时刚包好了阿若的尸骨,见慈姑跪地,急切地扑过去:“娘,有什么事你可以跟儿子说,不必求人。”
慈姑不理,将他推到一边,眼睛只盯着司月:“我自知罪孽深重不可饶恕,如今,我愿以死谢罪,只求司姑娘和沈公子莫要将事情公之于众。”
都有勇气以死谢罪了,为什么还害怕昔年的事公之于众呢?司月不懂人心的复杂,皱着眉头歪靠在树干上。
王时更加不解,急切发问:“为什么娘你要以死谢罪,孩儿不明白,娘,你告诉孩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慈姑闭上眼,任由眼泪顺着脸庞往下流。一直以来,她在儿子心目中一直都是品性良善乐于助人的,叫她如何跟儿子讲清说明摧毁掉自己一惯树立的形象?
沈遇目光落在这个纠结痛苦的女人身上:“慈姑,你以为死亡就可以弥补你曾经犯下的恶业了吗?”语调一如既往的舒缓平静,仿佛心神从不为外物所动。
是了,他不是她,如何能感同身受她此刻的痛苦?
“那还要我如何?我已经知道错了,也愿意一命赔一命。我不明白,你们可以冒着生命危险为两个村的村民驱鬼镇邪,为什么不舍得施舍一点点怜悯给我,为何要对我这般苛刻?”慈姑这会儿已经变得有些癫狂了,在她看来,她是有罪,但这十年来,她处处帮人助人,不也等于偿还了昔年犯下的过错了吗?
沈遇道:“逝者已矣,大错既已铸成无法挽回,纵是你死一百次也没有办法改变的。然而生者如今饱受着妖鬼涂炭,你活着保护村民的安危,可比你一头撞死有价值多了。前尘往事,毕竟只是往事。”
没想到山重水复疑无路之际,听对方话里的意思竟是不再追究,慈姑心头涌上一丝喜悦,仿佛一切都开始柳暗花明起来。她欣然道:“我、我……沈公子说得对,我以后一定兢兢业业,多为村民做善事,绝不会再犯错。”又将目光投向司月,“司姑娘,你看……”
司月此时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浑身无力,哪还有余力管旁人的是非恩怨。
由此可见,在这人世间,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向世人倾诉自己的委屈;若然死去,世人谁会为枉死之人倾注心力?
此时的沈遇和司月两人,似乎都忘了知情者除了在场诸人外,还有张家村的罗氏母女两个。
原本对此事懵然不知的王时此时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最后沉默地低头盯着脚边包裹着的人骨,脑子里乱如飞絮,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有别于司月一行人和怨灵一夜斗法的凶险,张家村这边一夜太平,只是村民们身体变得越发虚弱而已,但到了后半夜,那种有气无力的虚弱状态就开始慢慢减轻了。
张九叔当天下午才清醒过来,趁众人一时不察跑祭庙外头去了,大概又是出去找酒喝了吧。这个可怜人,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女儿早已不在人世。春桃心有悲戚,却见方旗追随在张九叔身后。春桃一颗心顿时多跳一拍,顾不得虚弱的身子快步过去拉住方旗:“你,你不能走。你是不是要将阿若姐姐的事告诉九叔?”
自打知晓了这件陈年旧事,她的心绪便乱成一团麻,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总希冀着那是假的,万一就是假的,将假的当成真的说出去,到时候慈姑他们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她得拦住方旗,央求他切莫到村子里将此事传出去。
方旗不稀得搭理她,手一甩就跨出庙门了。
“不能走,你不能走……”因为身子虚弱之故,春桃被对方轻易地甩到一边。她心有不甘还要追出去,被罗氏叫住了,她回过头,委屈地看着罗氏,“……娘”
罗氏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春桃,你和阿时的婚事,就算了吧。”
这平静的口吻让春桃心惊:“娘!你莫不是相信了那些玄术?都是骗人的,那都是骗人的!”一声说得比一声高,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令对方信服。
罗氏靠着圆柱,捂着心口缓缓道:“你是娘的女儿,你心里想什么,娘多少也能猜到些。只是做娘的没啥大志向,只希望你一生顺遂,长长久久地活着。活了半辈子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娘可不希望将来某一天,像……那样白发人送黑发人。”说着语气哀婉起来,“春桃你乖,从小到大,你想要什么娘都会想方设法找给你。如今你大了,娘也无需你报答什么,只希望你能答应娘这么一件事,行吗?”
春桃从未见过亲娘这般哀求的目光,一时间心乱如麻。
追出去的方旗自然不知道春桃的左右为难,他一出门便被浓雾包裹住,周围全是灰蒙蒙一片,分辨不出此时是什么时辰。
“真是,怎么一出门就不见人影了?”方旗嘀咕着,环顾四周,只不知道张九往哪里去了。
提着灯笼依着记忆中的小路走,一路死寂,村中听不到人语,很是吓人。方旗壮着胆子走到张九家,门扉轻掩,看来张九并未出门讨酒喝,而是回家来了。
他轻轻吁了一口气,推门走进去,张九也不点灯,只垂着脑袋坐在大堂的八仙椅上。
“九叔,你回来了,我还生怕你又去寻酒喝了让我找不着你呢。”说着,自己找来油灯,“酒喝多了伤身,九叔你也该好好地保重身体了,不然,我们公子跟你打听的事你总也想不起来,这不是耽误了公子的事吗?说起来,我和公子到这来也有好些天了,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清醒。”
早点打听清楚,他才能跟着公子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偏僻之地。
张九忽然抬起头来,脸上满是苍老的纹路,惟有一双眼睛泛着精光:“你口中的公子是谁?”
“你,你……”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张九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方旗点灯的手顿了顿,“合着咱们住了这么些天,说了一车轱辘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啊。”这都叫什么事啊!
“我们公子姓沈,九叔你叫他沈公子就成了。”
张九垂下目光喃喃道:“姓沈……姓沈……我什么时候认识姓沈的公子了?”
方旗见他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且有回忆往事的架势,忙打叠起精神:“您并不认识我们公子,别往这个方向深想。公子之所以来找您,是为了打听事情。听说二十年前,您和令尊在姑苏城行医,专门为当时城中的望族傅家看诊,是不是?”
“傅家?”张九念了一句,沉吟了半响,忽然猛地打了个激灵。
方旗惊喜:“您想起来了?”
张九却又再次垂下脑袋。
方旗着急:“傅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个中内情您可知晓?”公子翻遍了当年的卷案,询问了无数人都得不到答案,几经辗转才找到了张九这么一条线索。这才千里迢迢来到这张家村,只可惜张九因故终日酗酒,一问三不知。现在好不容易有回忆起来的迹象,可不能就这么放过去了。
然而无论他如何哀求,如何利诱,张九始终维持着那个垂脑袋的姿势一声不吭。
方旗说得口干舌燥,始终得不到回应,只能暂时作罢。是夜便歇在张九家主屋侧面的厢房,躺在床上时越发忧心忡忡,也不知公子那边事情是否顺利。
好在翌日天一亮,浓雾便尽数散去。
“太好了!主子解决掉那个什么怨灵了。”方旗不管不顾地把功劳全都揽到自家主子身上。头顶的阴霾散去,好心情一直到保持到整理衣装的时候,因为他发现自己的驱妖符不见了。
那符咒还是司月前往朔方村前,他死皮赖脸地讨来的,陪了笑脸不说,还花了他五两银子。
“九叔,九叔……”他转身往正房走去,“是不是你将我的驱妖符给拿走了?”
让他傻眼的是,张九不见了人影。
方旗别提有多懊恼了,人没看住,这事要让主子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是日正午时分,一辆双驾马车缓缓向张家村驶来。方旗打眼一瞧去,便认出拉车马的其中的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正是自家主子的坐骑。不过,令他意外的是,前头赶车的车夫竟是自家主子。
见此情景,方旗不由得鼻头发酸,自家主子何时屈尊降贵到给人当车夫的地步?定是那关外来的鲁女子,不通礼仪,不懂礼教,蛮横粗俗,欺负自家主子!
等马车停下,方旗又是愤怒又是替自家主子委屈,而那鲁女子,竟还好意思躺在马车里睡大觉,简直不要太过份了!
待看清楚司月身上盖着自家主子的斗篷,方旗目光闪了闪,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主子还未娶妻,身边也无通房妾室。莫非,主子是瞧上这鲁女子了?可这鲁女子纵使再投一百次胎,又哪里配得上主子?这般粗俗毫无礼数的女子,纵是想要待在主子身边当个玩物之流也不够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