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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洗冤降霖 ...

  •   东汉永初二年(西元108年)又是内忧外患频仍的一年,外有西羌作乱,内有久旱成灾。这一年从大年初一到阴历四月底,京城洛阳以及周遭田野一直滴雨未降。

      摄政掌权的太后邓绥唯恐这场大旱乃是上天示警,而于阴历五月初一(阳历五月二十八日)清晨驾临洛阳寺,在寺院内复审目前所有已判决但尚未行刑的死刑案件。由于邓绥自信能从眼神判断一个人所言是否属实,她坚持要死刑犯一概前来觐见。

      在这些死刑犯之中,有一个名叫孙忠的青年男人,眼神显得特别欲言又止。邓绥直觉孙忠似有冤情,就把他单独留下来,仔细垂询...

      原来,孙忠被判死刑,乃因为涉嫌谋杀他的雇主,又屈打成招。父母双亡的孙忠打从虚岁十三那年起,就在洛阳城郊一户姓孙的富裕人家做长工,并且改姓为孙,由孙老爷替他取名为孙忠。孙忠自认对孙老爷确实就像老爷所赐的名字,忠心耿耿。

      孙老爷很遗憾夫人早逝,又没留下一个养得大的儿子。他虽有好几个妾,所生儿子却都夭折了,只有八个女儿长大成人。到了永初元年(西元107年),虚岁十六的孙七小姐出嫁时,八小姐虚岁十四,眼看快要及笄了。孙老爷未免舍不得将最小的女儿也嫁出去,就盘算要为小女儿招一个上门女婿,来为孙家传宗接代。

      隔年暮春,孙八小姐在虚岁十五岁生日行及笄礼,孙老爷就当众宣布了招赘的决定。孰料,八小姐当场虽没说什么,却在当天夜晚失眠,跑到后花园去,坐在池塘边一大块岩石上哭泣。凑巧,孙忠轮值夜班,在后花园巡逻,就遇到了八小姐。

      孙忠忍不住问:“八小姐怎么了?为什么哭呢?”

      这一问引出了八小姐更多眼泪。八小姐一边啜泣,一边坦白说出了她心属远房表哥范宁,可偏偏范宁固然家道中落,却是独生子,而且就读于太学,一心求学上进,毫无可能入赘…

      孙忠听了,内心百味杂陈。最深层的原因是,比他小七岁的八小姐从小就很讨他喜欢,一旦出落得娉娉婷婷,更引起了他满心暗恋。只不过,他并不敢痴心妄想,本来只暗忖:既然老爷打算为八小姐招一位姑爷进门,那么八小姐将来婚后依然住在娘家,还是可以常常见得到她…

      头脑单纯的孙忠真想不到,八小姐向来孝顺父亲,但面对婚姻大事,却打定了主意不要遵从父命,而要跟她的宁表哥私奔!

      八小姐含泪央求孙忠趁着白天可用添购杂物作为理由出门去,帮忙偷偷传信到太学讲堂去给范宁。孙忠推讬不了,只好照做。

      经由书信往来,孙八小姐和范宁约在女方去寺庙烧香拜佛的日子见面。两人当面商量出了一个计策,亦即在阴历四月初一(阳历四月二十八日),轮到孙忠值夜班时,由孙忠于子初(夜晚十一点)放行,让八小姐带着细软以及一颗可用来照明的夜明珠,走出后门,与守候在后门外的范宁会合,悄悄同行远离…

      虽然孙忠明知,放走了八小姐多半会导致自己遭受老爷惩罚,但是,孙忠更想要八小姐快乐。于是,孙忠同意按照八小姐的建议,在值夜班之前多喝一些酒,这样事发之后,孙忠即可声称醉倒而没发觉八小姐溜走了。

      不过,孙忠很关心八小姐,因而没有喝得太醉。他在半醉半醒之间,亲手为八小姐打开了后门。此时已是子初,却居然不见范宁的人影!孙忠当然不放心让八小姐一人在后门外等候,就站在后门口陪伴。

      他们两人苦等了将近两刻钟,范宁仍未出现。孙忠不禁怀疑范宁临阵退缩,而启口劝告八小姐不如放弃私奔。八小姐则坚决不信宁表哥会变卦,未免出言反驳,不小心提高了音量,结果吵醒了孙府一些下人,跑去禀报老爷…

      孙忠还在跟八小姐争论范公子会不会来,不料忽然听见孙老爷呼叫八小姐的闺名“娣娣”,接着暴喝:“深更半夜,娣娣你跟孙忠在后门口做什么?”

      八小姐乍听父亲严厉的吼声,唯恐将受父亲责罚,赶快扭头就跑!孙忠则担心八小姐一个姑娘家夜间单独奔跑会有危险,不加思索,当下急起直追…

      同时,孙老爷命令家丁们去把八小姐还有孙忠都抓回来!为了躲避家丁们的追捕,孙忠必须躲进路边草丛中。等到家丁们都跑远了,孙忠钻出草丛,已不见八小姐的踪影,不知到何处去找八小姐?

      孙忠摸黑到处寻找,实在找不到八小姐。到了将近天亮时,他猜想八小姐或许已被家丁们带回家了,就踏上了返回孙府的小路。不料,他才走到孙府后门口,就吓了一大跳———孙府的下人们全都围绕着躺在地上的孙老爷,而八小姐跪在她父亲身边哭泣!

      满怀错愕的孙忠再定睛一瞧,就惊见孙老爷额头上有伤口,头颅底下周围有血迹,一侧地面上还有一块沾着血渍的砖头!这是怎么回事啊?孙忠还没来得及思考,已有一组捕快来到了现场。

      捕头开口向家丁们问案,随之获悉孙老爷是在家丁们都跑出去追八小姐和孙忠之时,被人突然从高处丢砖头下来砸破了额头,又在重心不稳时往后摔,后脑勺着地而丧命。捕头判断,孙忠最有嫌疑在众人跑开时溜回来行凶,就命令属下逮捕了他。

      审理此案的洛阳令与捕头看法一致,认定了孙忠原本要带八小姐私奔,因行迹败露而恼羞成怒,就杀害了孙老爷。尽管八小姐否认跟孙忠有私情,坚称她纯粹是不满父亲关于她终身大事的安排,企图独自逃跑,但洛阳令认为,孙八小姐这是为了维护她的情人,所言不足采信。

      既然八小姐并没有供出她心爱的宁表哥,而且那一夜范宁始终未曾现身,孙忠就自觉不好把范宁也拖下水。况且,孙忠为范宁与八小姐传过的信件都仅仅经手,并未留下证据,孙忠也无法证明八小姐真正喜欢的男人是范宁。

      于是,孙忠只能极力为自己辩解,强调自己一夜都在外面,并未在家丁们全数出动之际溜回孙府。然而,他既无人证,亦无物证。洛阳令不肯听信他一面之辞。

      为了尽快结案,洛阳令下令用刑。孙忠熬不住严刑拷打,也想不出如何脱罪,唯有认罪画押…

      足智多谋的邓绥刚刚聆听完毕,随即推断得出真凶是谁了。她立刻派人一方面去调查孙府现况,另一方面去探问太学宿舍有没有人知道,范宁在四月初一那一晚的动向。

      半个多时辰(一个多小时)以后,邓太后获报:范宁的室友记得,范宁在四月初一彻夜未归。至于孙八小姐,则已凭藉父丧百日之内应可冲喜为由,嫁给了范宁,但并未嫁去范宁的家乡青州(在后世的山东省)。因为范宁仍在京城的太学读书,所以他们夫妇俩住在孙八小姐的娘家,并已将孙府改名为范府…

      显然,孙老爷的偌大家业都落到了范宁手中,而范宁无须付出入赘的代价!邓绥推理至此,不由得暗自摇头冷笑…

      时至中午,邓绥却保持着不吃午膳的习惯,继续审案。她谕令捕快们去把范宁、孙娣夫妇俩带来问话。

      范宁体格胖壮,肤色黝黑,颇不同于一般白面书生。邓绥留心看了看范宁厚实的肩膀、粗厚的手掌,就确信范宁臂力不小!如果他爬到墙上或树上去,丢一块砖头下来,那力道必然足以击倒一个人…

      纵使邓绥已下结论,她表面上却只说正在重审孙老爷的命案,需要了解一些详情,以降低范宁的戒心。范宁听了太后这样表示,神情似乎是鬆了一口气。

      邓绥先从孙老爷是怎样伤重不治开始问起,然后倏忽转变话题:“你们俩是哪一天成亲的?”

      “回太后,草民的婚礼乃是在三天前举行。”范宁毕恭毕敬答道。

      “哦?”邓绥故作淡然,接下去问道:“为何要这么急呢?虽说在父丧百日之内冲喜,乃是常见的现象,但是通常都等到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呀!孙老爷是四月初一深夜过世的,那到四月二十八,就连一个月也还不满。难道,你们是有什么原因等不及?可别是孙八小姐在婚前就有喜了吧?”

      “这———”范宁和孙娣都听得惊呆了,面面相觑!

      “朕看孙八小姐脸色苍白,脸颊也有点浮肿,像是害喜的样子。可是你们结婚才三天,就算新婚之夜受孕,也要半个月以后才验得出来。”邓绥直言道:“孙八小姐,你老实说吧!要是你胆敢撒谎,朕传召一名大夫来给你把脉,你可就圆不了谎了。如今,朕代替皇上治理天下,若有任何人欺瞒朕,也就等同欺君之罪!”

      “民妇不敢欺瞒太后!”孙娣连忙回禀道:“太后圣明!民妇,的确是已经有了。”

      “好!你承认已经有孕了。那么,你是否也肯承认,你原先意欲私奔的对象并不是孙忠,而是范宁呢?”邓绥紧盯着问道。

      “回太后,”孙娣嗫嚅着答道:“那一夜,娣娣只是私自离家出走,跟孙忠无关,也跟宁表哥无关———”

      “你还敢狡赖!”邓绥怒斥道:“瞧你分明像是已有两个月身孕了!你再不从实招来,朕马上叫个大夫来验你的孕脉,看看你到底怀孕多久了?”

      孙娣吓坏了,赶紧磕头,连声哀求道:“太后开恩、太后开恩啊!”

      “你想要朕开恩,就得要实话实说!”邓绥威胁道,接着逼问道:“快说!四月初一那一夜,你是不是准备要跟范宁私奔?”

      “是!可是,宁表哥并没有依约前来…” 孙娣战战兢兢答道,仍然意图为范宁开脱。

      “他其实来了,只是你没看到他而已。”邓绥冷冷接口说道:“他爬到你家后门口一棵大树上躲藏着,等到你跟孙忠的对话吵醒了孙府上上下下,你父亲发动所有家丁去追捕你跟孙忠,他就趁着你父亲一人站在后门口,从衣襟里面拿出他带来的砖头,去砸你父亲———”

      “不!”孙娣太震惊了,以致浑然忘却自己面对着太后,脱口大喊:“不可能!宁表哥他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邓绥斩钉截铁下定论:“你父亲去世后,范宁是受益人。若论杀人的动机,他绝对是最有动机之人。何况,朕找到了人证,足以证明四月初一那一夜,范宁没回宿舍。朕派去太学宿舍的侍卫也发现,那个院子有一面墙破了洞,露出了可让人拿走的砖头。即使那不能算是物证,也称得上是蛛丝马迹。洛阳令用刑用错了对象。真正该受严刑拷打的是范宁才对。来人!把范宁押进监牢去!洛阳令也得下狱!范宁将由代理洛阳令来审讯!”

      霎时之间,心虚的范宁傻了眼。他来不及发言为自己辩护,就被太后的两名侍卫押走了。孙娣则忍不住伏倒在地上,哀哀痛哭!

      “孙八小姐,你别再哭了,免得动了胎气!”邓绥颇感同情,而好声好气劝道:“身为女子,总难免情关难过。这可谓女人的一种宿命吧!朕相信,你对范宁所作所为毫不知情。朕决不会为难你。时候不早了,你回家去吧!朕也要回宫去了。”

      稍后,在邓绥返回皇宫途中,天色忽然由晴转阴。车驾尚未抵达宫门,邓绥已在车上听见了久违的哗哗雨声,也透过车窗望见了久盼的霏霏雨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洗冤降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