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师门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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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永初二年（西元108年）的久旱从初春延续到仲夏，虽在太后邓绥平反冤案之后解除了，举国民众盼来的甘霖却日渐形成豪雨，猛下不停，以致旱灾方止，水患即至！在阴历六月底之前，全国总共有四十个郡县惨遭洪水侵袭。难怪在接踵而来的秋季，各地农作物歉收。
既然这一年秋收的农产品数量特少，粮食难免消耗特快。到了次年暮春，京城洛阳所有民用粮仓居然全都空了！各个市场再也没有食品出售了！除了少数富户备有存粮以外，大多数百姓买不到食物，就只有挨饿。
饥荒一连多日，饿死的人民就变成了黑市的人肉来源。甚至还有歹徒拐骗小孩去杀了卖嫩肉！人吃人的坏消息传入皇宫中，带给了勤政爱民的太后邓绥满心惊痛！
邓绥连忙假借养子皇帝刘祜的名义下罪己诏：“朕以幼冲，奉承鸿业，不能宣流风化，而感逆阴阳，至令百姓饥荒，更相啖食。永怀悼叹，若坠渊水。咎在朕躬，非群司之责，而过自贬引，重朝廷之不德。其务思变复，以助不逮。”
然后，邓绥下令开放洛阳城东二十华里（十公里）外原属官方的鸿池，让贫民到广阔的鸿池边去猎鸟、捕鱼来食用。此外，邓绥也派人从皇家粮仓拿出一部份榖物来赈灾。
等到饥荒问题暂告纾解，邓绥已有好几夜失眠了。她自觉需要趁着每隔五天才轮到不上早朝的休沐日放鬆一下身心，就在午后把一身宫服换成了便服，并吩咐太监把一辆皇家马车的帘幕从锦缎换成普通布料，就轻车简从，悄悄经由皇宫后门出宫，去探望恩师班昭。
这时候，班昭的女儿们皆已出嫁，留下班昭与排行最小的独子曹成同住。邓绥尚未见过曹成，不过记得班昭说过，曹成曾于先帝在位时出任官职，但因故辞官。邓绥也曾在几年前听班昭提起了曹成的冠礼，以及曹成及冠之后，仍然东挑西拣，不肯让母亲替他选媳…
其实，曹成刚出生时曾由父母做主，订下了娃娃亲。偏偏才过了两个月，女方就不幸夭折了。再过了不久，他自己的父亲虚岁才三十九，却也病故了。
班昭与亡夫曹世叔同年，从虚岁三十九那年开始守寡。班昭很心疼成儿在襁褓中丧父，难免格外宠愛他，凡事尽量顺着他。等到曹成长到了同时代男子该找对象的年龄，班昭也照样尊重他的喜好，总会设法让他见一见媒婆推荐的姑娘。曹成从未看中一个，班昭就一直没再替他另订一门亲事。
邓绥晓得，班昭很为儿子迟迟未决的终身大事烦恼。邓绥也曾主动表示要代为留意门当户对的世家闺女。只不巧邓绥政务太繁忙，未免忙忘了。当邓绥乘坐马车抵达曹府大门口时，她记起了自己未曾兑现的诺言，不禁稍感尴尬，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微服出巡的邓绥并不打算泄露身份，面对曹府门僮，仅仅自称是曹大家的学生，夫家姓刘。邓绥以为，班昭会听得出这是谁，随后亲自出迎。不料，稍后走来的竟是一位青年公子，个子比记忆中的刘肇稍微高一丁点，肩膀也较宽，更有男子气概，不过尽管肤色显然是常晒太阳的棕褐，气质倒还颇为斯文。想必这就是班昭的幼子曹成。
常言道外甥像舅，果真没错！曹成的丰圆脸庞、浓黑剑眉、吊梢细眼、肉感鼻头，以及上厚下薄的嘴唇都很像邓绥所见过附在《汉书》文稿之末的作者班固画像。邓绥正在这般暗忖着，却忽然发觉，眼前的曹成似乎流露出了惊艳的目光！
毕竟，虚岁二十九的邓绥纵然比曹成年长五岁，却刚过女子的四七二十八，正值《黄帝内经》所谓“筋骨坚、发长极”的巅峰期，像是开到最满的花朵。比起十多年前初入宫的蓓蕾模样，她的美色非但丝毫未减，反而更显风华！
曹成从未见过如此端丽修长的大美人，不由自主看呆了。隔了片刻，曹成才讷讷自我介绍：“见过刘夫人！鄙人名叫曹成，表字子榖 ，乃是曹大家的儿子。”
“幸会了，曹公子！”邓绥落落大方回道。
“家母正在午睡。因此，鄙人代迎贵客。”曹成彬彬有礼说道：“请刘夫人先进来坐！鄙人再叫丫鬟去唤醒家母。”
“别去惊扰曹大家清梦了！”邓绥明快回道：“我等一等无妨。若是曹公子不嫌麻烦，就让我进去坐坐，等到令堂自然睡醒吧！”
“是！鄙人恭敬不如从命。”曹成欣然应允，就引领身材高挑的女宾走进了曹府。
时值春夏之交，曹府后花园的芍药怒放，很是缤纷绚丽。曹成延请刘夫人到后花园一座亭子内闲坐赏花。
在这尚无高足桌椅的时代，亭子中心的桌子自是一张矮方桌，四周摆着席垫。曹成先请刘夫人坐到其中一块席垫上，自己才去坐上一旁另一张席垫。初识的两人必须依照礼节正襟危坐。本来，率性的曹成一向最讨厌跪坐，但这一次，由于是跪坐在美女对面，竟让他浑然不觉双腿酸麻…
两人刚坐定，就有一名丫鬟用托盘端来一壶荼水、三个空杯，以及一碟盐渍青梅。
曹成唯恐待客不周，赧然致歉：“真不好意思，目前京城物资短缺，买不到米麦，而寒舍的存粮也实在不够用来磨粉做点心，只好拿几颗盐渍青梅出来充数。尚请刘夫人见谅！”
“哪儿的话，曹公子不用这么客气！”邓绥赶快含笑回道：“这年头，还有足够的盐可用来腌青梅，已经很不错了。”
“说得也是！”曹成随之感叹道：“最近京城发生饥荒，很多百姓饿死了！”
“府上还好吧？”邓绥关切问道：“我特地带了几包麦子来送给恩师，还放在车上，待会我叫人去拿。只不知道够不够？”
“寒舍的粮食倒还够吃。不如刘夫人把那几包麦子带回去，自家享用吧！”曹成诚恳推辞道，又直爽解释道：“鄙人并不是客套，而是因为自己开辟了一片菜圃，引用深井活水，种植了葱、姜、蒜、芋头、豌豆、胡瓜，还有白菜，也饲养了几只鸡，所以，尽管外面买不到粮食，寒舍倒还能自给自足，甚至拿了一些出去救济饥民。”
“那真是太好了！”邓绥由衷赞道，接着忍不住转眼观望周遭，好奇问道：“曹公子的菜圃在哪儿呢？”
“在那边，隔墙的另一边。”曹成伸手指向一面嵌有木门的墙壁，颇显兴奋答道：“两年前，鄙人雇用工人筑墙，把这后花园隔出了一部份，作为菜圃。原先这后花园是很大的，现在看来相当小，就是有一半改成了菜圃的缘故。刘夫人若有兴趣，不妨过去看看鄙人的菜圃！”
邓绥听得甚感兴味，正要开口说好，却听见了班昭急促的喊声：“子榖，你在胡说些什么呀？你的菜圃满地都是烂泥，怎能请太后到菜圃去呢？”
曹成听得一惊，猛然站起身来，茫然转向母亲，怔忡问道：“太后？娘是说———？”
“娘说你有眼不识泰山！”班昭没好气啐道。
“这不能怪曹公子！”邓绥赶紧打圆场：“是朕没有公开皇家身份，只说夫家姓刘。”
“那也是子榖脑子太不会转弯了！”班昭摇头叹道：“太后气度非凡，绝非一般公侯夫人可比，他怎会看不出来？看得出来，却不去动脑筋想想！这孩子呀，从小就是愣头愣脑，民妇真拿他没办法！”
班昭悠悠叹出了一口气，就盯向曹成，催促道：“你还不快过来，跟娘一起拜见太后？”
“不用拜见了，免礼！”邓绥不等曹成遵照母亲指示，迅速出言阻止道：“朕说过多少次了？若论师生之谊，朕该向恩师行礼才对。要是恩师受不起太后降尊纡贵，那最好两免。”
“太后如此抬举，民妇真是感激不尽！”班昭立刻答谢。
“别客气了，坐吧！”邓绥怡然微笑道：“依朕看，曹公子可一点也不像曹大家说的愣头愣脑，倒是特别有先见之明，才把后花园隔出了一半去种豆种菜。”
“那倒算是他碰对了！”班昭稍显无奈，轻叹道：“问题是，他一个读书人，十五岁那年虽有幸进入太学，毕业以后也透过举孝廉，得到了先帝赏识，偏偏他太任性，受到别的官员排挤，就赌气辞了职，然后一直待在家中，天天亲自整理他的菜圃，岂不是白念了那么多书？”
“读书倒也不一定是为了要做官。”邓绥浅笑着回道。
“多谢太后金口！”曹成趁机侃侃而谈：“太后此言，正好说中了草民的心声。草民私以为，做官并非兼善天下的唯一途径。例如，草民所种的芋头，就在最近几个月救助了不少饥民。草民宁愿远离官场的明争暗斗。草民一直很向往古诗《击壤歌》的境界。”
“嗯！”邓绥点头应了一声，就顺口背诵出了《击壤歌》的诗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啊！太后的记性真好！”曹成脱口赞道。
“子榖 ！”班昭迅即蹙眉警告道：“你太放肆了！太后哪轮得到你来称赞？”
“是！母亲大人教训得极是！”曹成不得不承认母亲说得有理，连忙向邓太后道歉：“草民一时失言，若有冒犯，敬请太后恕罪！”
“你们母子俩都太紧张了！不必这般诚惶诚恐呀！”邓绥摇头笑道：“朕今天微服出巡，就是想要轻鬆一下。你们真的无须太拘束，不如放宽心，陪朕闲话家常吧！”
“多谢太后不弃！”班昭听出了邓绥有意休闲，就在谢恩之余，殷切提议道：“既然太后今天难得有空，是否愿意留在寒舍用晚膳呢？如果太后想在天黑之前回宫，寒舍可以提前备好膳食。只要太后不嫌弃，民妇很想请太后尝尝小犬亲手栽种的蔬菜。”
“好啊！”邓绥觉得此言正合己意，当下一口答应。
于是，班昭暂时告退，去厨房吩咐厨子要提早在酉初（下午五点）之前做好晚餐，并且要为太后加菜。
在饥荒尚未完全结束的非常时期，曹府也像一般京城百姓一样买不到肉类，只能从自家饲养的鸡群之中挑出一只小鸡来烤，另外拿几颗母鸡刚下的蛋来蒸。所幸，曹府厨子做出来的烧烤小鸡和葱白蒸蛋都很香，也颇合邓绥的口味。
同时，邓绥更喜欢这一餐作为主食的芋头麦粥，以及酱醋凉拌的当季新鲜豌豆。本来，班昭与曹成母子为了节省食物，都连豌豆荚一起吃下去，但为了款待太后，特地交代厨子剥掉了豌豆荚。一颗颗绿油油的新熟豌豆极其鲜嫩可口！
邓绥与班昭、曹成母子俩边吃边聊，深感愉悦。从此，邓绥越来越经常利用休沐日私下出宫，前往曹府…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师门偶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