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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处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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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慧这边正和霜晴谈着别后数年的经历,听说了沈筠溪这些年来内心的愤懑与不满,突然就看到文君扛着昏迷的沈筠溪远远奔来的身影。
以文慧对她长姐的了解,自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幽幽道:“长姐,你还是这么简单粗暴。”
文君无可奈何地解释道:“这孩子怨我,不肯跟我走,我也只能用这个办法带走她。”
“也好,先带她回去,剩下的你们娘儿俩慢慢解决。”文慧沉着指挥着,“伊花,走,我们回去。”
“回哪?冯家?”霜晴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
文慧眉头微微一皱:“你还想回哪?盛京?”
“那地方不是回不去了吗?被西西亚人占领了。”
“知道回不去你还问。”
霜晴被怼得哑口无言,她只是没想到额尼那样一个人竟会选择留在冯家。按文慧以往的性格,是不会甘心寄人篱下的,也不会轻信一个来自异乡的陌生家主。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她有些迷茫。
文慧满目苍凉,只恨恨道:“杀。”
这声音虽飘散在云层之上,却仿若掷地有声。文慧是一定要为梨雪报仇的,一定一定。
霜晴被她额尼的神态语气吓了一跳,惊讶而迷茫地回过头,看向山中渐远的营地。
“杀?”她试探地问。
“不是她们。”文慧回答,“她们纵然有错,也不过是些被裹挟的糊涂人。我们要杀的,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通敌卖国的狗皇帝,是烧杀抢掠的西西亚人,是这害人的旧王朝。”
“您是说,皇舅通敌卖国?”霜晴又是一惊。
文慧看向她,肃穆而悲伤地问道:“你真当我们最后是打不赢才战败的?”
见霜晴惊讶同迷惑交织的眼神,她顿了顿,又愤恨地解释说:“其实是他和西西亚人达成了协议。他赠与西西亚方想要的权利,以换继续坐他的皇帝宝座,甚至不惜将我们两个上供示诚。我们两个是在被架上断头台的前一天才合力逃出来的,这大半年来一路东躲西藏,只为找到你们。待我们一家团聚,再一同攻打北海,让这片罪恶的土地彻底改朝换代。”
“为什么会这样?你们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啊!”霜晴觉得这一切有些荒谬过头。
文慧却只一个冷笑,似乎是在嘲笑她的天真愚蠢。
“对,至高权利者最会顾念亲情。我们的生,我们的死,我们的一切由得了我们自己,不是他为了稳固统治而利用的棋子。”
文君听罢剑眉微皱,提醒道:“文慧,和孩子说这些是不是过于残忍?”
“还有什么比我们目前的处境更残忍?”文慧一双深邃眼眸看向文君,文君便默不作声。
她又继续道:“现如今东灵也遭到了西西亚的毒手,我们考虑,能否与东灵方达成一个暂时的联合?”
听到与东灵联合,霜晴不免有些担心:“可是,凭着我们北海和东灵的渊源……”
“所以,我们要以北海女子起义军的身份,亲自求见梦灵女王。”文慧定定道,“西域和南洋都已经全盘沦陷,全世界只有东灵还没有完全倒下。我们能仰仗的也只有东灵而已。”
霜晴低下头沉默不语。看来无论事态如何发展,她如何地想要去逃避,最终还是逃不过这一劫的。
她承载着雪灵女王的灵力与灵魂,注定要给东灵方一个交代。
果然,这天夜里六月玫就通过心灵感应联系到她:“小花园里许久不见霜晴和筠溪两位小姐的身影,不知两位小姐近日过得如何?”
“我们这几个月的经历,老师应该都听得到的。”霜晴有气无力地回答她,就差把“明知故问”四个字直接说出来。
六月玫在那头只一声轻笑,随后问道:“那关于先女王的事宜,你考虑得如何?”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好到霜晴一时给不出答案,只得沉默应对。
曾经她对霜晴的身份,霜晴的名字都抱有强烈的热爱,对她心目中那个回不去的故乡抱有强烈的热爱。
可是,此番玉阳之行打破了她曾经所有的热爱。
她名字的含义,宛宁和四姨的悲剧,其她亲族的愚昧腐朽,还有她额尼回归带来的真相,层层递进,一环扣一环地,将她童年美梦的泡影彻底戳个粉碎。她从泡影中重重摔落在冰冷的现实,痛得近乎一蹶不振。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北海公主“霜晴”,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东灵女王“雪灵”。
非要让她从中选择其一的话,她不知道该怎么选。
“没关系,你们随时可以启程来到潘云。这一路的时间就留给你慢慢考虑。”六月玫语气倒是轻松,“我们都在云京的宫殿等你。”
第二天一大早,天空不过刚刚放亮,文慧便挨个房间掀被子,掀开覆盖在霜晴和沈筠溪身上的那股温暖迷蒙,任由冷空气激得她们瞬间清醒。
霜晴知道,有她额尼在,她们的舒服日子算是过到头了。
“敢问两位勤奋上进的姐姐,你们打算睡到几时?吃后晌饭再睁眼?隔壁院里的狗都起来看门了,你们竟然还睡得着?不觉得太阳晒屁股疼?”文慧无情的声音将独属于清晨柔软宁静打破,“都给我起来!训练!”
睡眼惺忪的两人被她拉到院子里,再次听她郑重将前往云京宫殿求见梦灵女王的计划强调一番。
“入京一路上必然困难重重,我要求你们俩先在雪城完成学业,历练好本领。毕业之后我们即刻启程。”她说,“在此之前,我每日早晚还要对你们进行额外的魔鬼训练。从现在开始,都给我在后院跑二十圈,作为热身活动。”
霜晴和沈筠溪懒倦地打了个哈欠,揉着眼面面相觑。这时她们才发现,文慧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近乎一半。
文慧长着高高的颧骨,深邃的眼窝以及浅浅的瞳色,为人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看上去本就有种苦大仇深的老态。在半头白发的衬托下,更是活像个凶巴巴的小老太太。
可她的实际年龄,才不过三十多岁而已。
“睡傻了?都给我动,别磨叽!”文慧见她们这懒散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肃声命令道。
她们在山里过了些原始日子,体力活动做的多了,身体倒是比之前强上不少,尤其腿上肌肉是越发紧实。
即使这样,绕着冯家后院跑上二十圈也不是什么轻松事,难免途中面红耳赤气喘吁吁,速度也跟着慢了下来。
“太快了,太快了,乌龟都能跑你们前面!都给我调整呼吸,注意节奏!”文慧在一旁指挥着,“再这样就变四十圈!”
文君从前虽是军中有名的铁面娘子,此时却不忍心看到女儿像这样,被文慧当作新兵似的狠心折腾。
她试图劝说文慧:“咱们辛苦一点就得了,别让孩子这样受累。咱怎么说也是多年的武将和神官,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女儿。”
文慧则指着她们,恨铁不成钢似的道:“严格?对,现在外面安全得很,长姐你是知道的,让她们一辈子当罐养的王八也没有问题,反正你的罐子能护她们一辈子,不会有任何差池的对吧?”
“可是……”
“你这不是爱她们,分明是在害她们!”
文慧斩钉截铁的态度,让文君一时无话反驳。
“这只是一个开始。按照我的最新计划,往后我会每日训练她们,长跑、负重、兵器、跑马一个都不能少。”文慧坚定道,“必须这么办。”
霜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试图证明实力以减轻训练:“可是……我们有灵力,我们在学校里的课程比这些更有高度……”
文慧斜睨她一眼:“你们回到玉阳这几个月,落下的课程补了吗?没有的话,又凭什么不从这些基础的东西开始增加训练强度?你们有着特殊的使命,现在本来就处于落后状态,必然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我不会灵力,只能用我自己的办法给你们上上强度。”
不多时,冯月昭找到她们,微微对文君和文慧福了福身:“见过两位公主。”
霜晴看到她,仿佛看到了救星,眼中闪烁的光芒却即刻被文慧冷眼捕捉了去。
文慧警告一般淡淡瞥她一眼,转头对冯月昭道:“我们的名字不叫公主。”
不知道是否错觉,冯月昭隐约察觉到这位懿欢公主对她的态度不甚友善,和玉阳雪山那几位热情慈爱的公主有着巨大的差别。
“是,额尔德顺夫人。”她不动声色道,“我娘遣我来请诸位吃早饭。”
“哦,知道了。”文慧皱着眉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还有,换个称呼。我不姓额尔德顺。”
这话可给冯月昭听得一愣。北海皇室的直系公主,不姓额尔德顺又能姓什么呢?
“往后我就叫文慧,姓文,名单一个慧字。”文慧这样说着,语气甚至比起平常又严肃了几分。
饭桌上,每个人都在发愁各自的事情,竟无一人有着笑模样。
尤其苏美奂,看着这围满一桌的北海人,异族入侵的不安感在她心中愈发强烈,以至于食欲全无。
“我吃饱了。”她放下碗筷,拿起背包就出了门去。
若是先前她这个样子,冯夫人一定会关切地问她可是哪不舒服,为什么不多吃一点。可是这次,根本没有人多给她一个眼神。
自从宛宁故去,她便发觉家里人对她的态度变了,比起先前多了一分冷淡疏离。
想到这里,苏美奂委屈极了,控制不住地掉了几滴眼泪:“我不就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家,所以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蛮子,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在这个家里究竟算什么?”
由于心里有事,心思不能很好地集中,下了马车走到学校的主楼门口,她忽然就感觉撞到了什么人。
还不等她回过神,就听身侧传来一声不那么标准的东灵话呵斥:“大胆,竟敢冲撞我们公主!”
苏美奂抬起头,发现说话的是个目光炯炯的黑皮肤西域女生,而她刚刚撞到的,则是一脸不爽的罟娜公主。
来到东灵的罟娜公主不再佩戴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奢华首饰,甚至连头纱也没有披,只是将头发简单盘起,身着简单朴素的常服,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
“我说是谁走路这么不长眼,原来是赫赫有名的苏大小姐。”罟娜公主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慢。
苏美奂也不甘示弱地回应道:“哼,西域学部的公主干嘛屈尊来到我们楼里?”
“主楼可是全校共用的,没有规定说我们不能来。”罟娜公主扬起她高傲的下巴,“还是苏小姐认为,我们这些异族来客就理应遭到歧视,不应该和你们生活在同一片区域呢?”
异族……歧视……
这两个简短的词语像毒蛇一样缠绕在苏美奂左右,钻进她的内心深处,引诱着她暴露长久以来隐藏的心病。
她的记忆忽地被拉回到了六岁左右,居住在西西亚的最后一年。
那时的冯夫人忙于生计,又不愿延误她接受教育,散了很多财,才将她送入西西亚一所很好的寄宿女校。
第一天上学,她穿着娘亲为她缝制的小裙子,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尤其是这里的班长和她的朋友们,那是三位精致华贵的典雅女生,站在同学堆里仿佛鹤立鸡群一般耀眼夺目,带给她一种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她忍不住想要向她们靠近,于是自然地凑上前去打了个招呼:“你们好。我叫苏美奂,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
那领头的金发紫裙贵女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当即就撕下了优雅平和的伪装,怪模怪样地笑了笑,转头对身边同伴说道:“你们听,刚刚什么在叫?哦,一头粉色的小猪!”
话音刚落,三人一同大笑起来。
旁边一个亚麻色头发蓝裙子的女孩则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遍她名字的发音,笑道:“仁慈的上天啊,我敢打赌,这鬼名字一定不是你父母在洗礼的圣水盘里为你捞到的,它听起来就像一个邪恶的女巫!”
另一个长着小雀斑的绿裙女孩凑到她身边,夸张地皱着眉捏起鼻子:“是的,浑身猪骚味的女巫。听说她们东方人什么脏东西都敢吃,很可怕的。”
“喂,小妞,你知道你身上很臭吗?”
“听说东方人都会灵力,怎么不用灵力在这给自己洗个澡呢?”
小姐们尖酸刻薄的言语就像一根根火烧的银针,扎得她脸上一阵灼痛。她遂窘迫地低下头,嗅了嗅自己身上:“没有味道啊……”
突然,一桶涮抹布的臭水从天而降,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大家都来闻闻,这个东方人身上什么味道?”身为班长的金发紫裙小姐提着桶向围观的同学们问道。
“臭!”同学们齐声回答。
“那大家想不想和她一起玩?”
“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