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纪事gl》韵律的红月

107、多余

　　那一天的遭遇就像泼在苏美奂身上的脏水，让她感到冷彻心扉。最终只有班上后排一个学习不好且相貌平平的胖姑娘愿意接纳她，成了她唯一的朋友。

　　“我和你一样，也是被她们排挤在外的一个。”那姑娘说，“你看书上写的，漂亮的小姐总会对出现在她们身边的小姐们心存敌意。”

　　那时年幼的苏美奂看不懂太多字，注意力全放在故事里的插图：继母虐待女儿、姐妹反目成仇、几个像花一样漂亮的小姐为争抢王子明争暗斗……

　　“为什么会这样？”她相当不解，“难道不是漂亮小姐会被别的漂亮小姐吸引，双方互相欣赏互相帮助吗？”

　　那女孩对她的话也相当不解，露出了像是在看精神病人的惊讶眼神。

　　“女人都是善妒的，小姐和小姐之间总归是竞争关系，只有你未来的丈夫才会被你吸引，真心欣赏你帮助你。”那姑娘还是恢复了善意的笑容，“不过你放心好了，像她们那种心肠歹毒的恶女一般都不会有好下场，最后不是穿上烧红的铁鞋跳舞而死，就是被装进满是钉子的木桶滚到河里。”

　　“这么可怕的吗？”

　　“当然了，只有温柔善良的女孩才会得到王子的青睐。无论她是什么样的出身，村姑也好，女佣也好，贵族也好，公主也好，只要她们谦卑温驯勤劳美丽，哪怕被善妒刻薄的坏女孩欺负，也会有英俊的王子出现救她们于水火，替她们惩罚坏女孩。最终她们会和爱她们的王子走入婚姻，成为神圣无私的妻子和母亲，那就是一生的幸福。”

　　苏美奂不禁对她描述的幸福产生了无尽的幻想，于是问：“那像我这样的异族呢？也能被英俊的王子爱上，得到你所说的幸福吗？”

　　这问题可是把那胖姑娘问住了。她不停地翻着手中的书，可始终找不到哪个王子爱上东方女孩的故事，就像她一度不曾找到哪个王子爱上不美丽女孩的故事。

　　那姑娘只好一笑，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道：“不用担心，你只是拥有和我们不一样的外表。外表的美丽固然重要，心灵的美丽却更为可贵。只要我们克服善妒本性，努力做一个好女孩，就一定有男孩子爱上我们、拯救我们。”

　　尽管苏美奂只在那所学校上了短短一年就跟着冯夫人回到东灵故土，可那年的经历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哪怕是日后想起来，伤痕处也会隐隐作痛。

　　她不知道做一个童话故事中的“好女孩”是否真的能得到白马王子拯救，在那之前，她只想用伪装的美丽善良收买人心保护自己。

　　一旦所谓的“善良”对自己有害无利，她便能毫无负担地将其扔掉，再择一个恰到好处的机会将其拾起即可。

　　反正她作为外族时受到的歧视好像理所应当，反正每个国家都不喜欢本国以外的族裔，她们除非失了势，否则不会对自己展露善意。

　　再看眼前这西域公主，哪怕是失了势，竟也是一幅瞧不起人的样子，和从前那个金发紫裙的刻薄小姐有种莫名的相似。

　　这样的恶女，纵然现在风光一时，日后也不会有好下场的吧。

　　想到这里，苏美奂心里一阵轻松得意，她对罟娜公主说：“西域的公主来到东灵，也要学会东灵礼仪呢。我们东灵人一贯谦和有礼，公主若是做不到，就不要怪我们东灵人不喜欢你。”

　　“哦？不喜欢我？”罟娜公主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阿米娜，你说这座学校里哪个人不喜欢我？”

　　“回公主，这学校里和西域王宫一样，没有人不喜欢您。”她身旁名叫阿米娜的西域女孩回答道。

　　“听见没？东灵的大小姐。你若再这样和我纠缠下去，怕是上课要迟到了。”罟娜公主轻慢的声音飘飘然远去，搞得苏美奂非常不爽。

　　“可我就是不喜欢你！”苏美奂追上罟娜公主。

　　罟娜公主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松弛：“哦，知道了，你说你就是喜欢我。”

　　这盲目自信的样子和霜晴极其相似，搞得苏美奂更生气了：“哼，走着瞧好了，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都赶出东灵！”

　　“我当然会离开东灵。”罟娜公主停下脚步，戏谑地看向她，“看你这样喜欢跟着我，不如就跟我回大漠吧。”

　　来到课室，苏美奂脑内依然回放着罟娜公主的一言一行，面颊染上一层淡淡的羞愤。

　　“她以为她是谁呀，一个又黑又脏的丑八怪，我为什么要跟她回那种寸草不生的鬼地方？”苏美奂无声碎碎念着，“她看上去那么高傲，一点都不谦卑，一定是个善妒的女人，嫉妒我又白又漂亮，想让我晒得和她一样黑丑。哼，真是坏心眼！”

　　就在这时，温舒冉突然低垂着眉眼找到她：“美奂，方灿阳有话想对你说。”

　　“嗯？他不是前几年就因为多次挂科，被校长开除，然后随他爹参军去前线了吗？后面我就再也没见过他。”苏美奂有些奇怪，“他最近和你联系上了？”

　　“那些西西亚人为了向东灵示威，将他们这些男兵打伤之后当众凌辱，没想到女兵们根本不为所动，但那些男兵全都不堪受辱选择自尽。方灿阳和他父亲都是如此。”温舒冉幽咽道，“就是前几天发生的事。”

　　苏美奂看向前排一个空荡无人的座位，难怪这些天天方晴晴没有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托我转告你，他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情定于你，望来生做一对相濡以沫的妇夫，从年少相伴到白头。”

　　听到温舒冉这话，苏美奂感到一阵恶心。他以为他是谁，一个已经脏了的军鸭，有什么资格妄想绑定她的下半生，还一绑就是一辈子？

　　“可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中意过他。”她直言告诉温舒冉。

　　尽管她一贯喜欢伪装，隐藏自己的心情和感受，却只有这件事，是她从来不肯含糊的。然而让她头疼的是，那方灿阳始终像听不懂人话一样，无论她或委婉或直接地拒绝，总是找理由跟在她身边，甩都甩不掉。

　　温舒冉也明白，只是无可奈何道：“世间难得两相欢，是他未能参透。”

　　原是觉得这样一个难缠的家伙死了就死了，没有必要特别知会她一声，她也不会觉得难过。可回到家，苏美奂还是忍不住对娘亲提起这事。

　　“这孩子确实可惜，年纪轻轻的，唉……”冯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活着的人也不会好受。可怜方小姐一下子失了父兄，怕是一时难以释怀。”

　　霜晴听罢放下碗筷，道：“晴晴是我的朋友，我想去看看她。”

　　苏美奂则泼她一盆冷水：“她已经投奔了母族的亲戚，不在雪城了。”

　　“这么快？”霜晴有些意外，“那我岂不是再见不到晴晴了？”

　　“人和人相处就是这样，不知道哪一面就是你们的最后一面了。”文慧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你最需要团结的还是有亲缘关系的姐妹，比如小溪，如果维系的好能陪你走很长一段路。”

　　说到这，文慧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冯月昭，又道：“至于外人，都陪不了你太久，终会走散的。”

　　冯月昭察觉到了文慧言语中的所指，默默捏紧了手中筷子。冯夫人见状赶忙为她加菜：“来，月儿多吃一点，你在玉阳这些日子都瘦了。”

　　文君也学着冯夫人的样子给沈筠溪夹菜，却依然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至此，苏美奂觉得自己又被忽略了。

　　在座每个年轻姑娘都有自己的娘亲陪伴身侧，只有自己没有。

　　无论她这些年如何去讨好抚养她长大的冯夫人，亲生女儿一回来，她这养女总归是要靠边站的，甚至都不如那几个蛮荒之地来的外人。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多余。

　　也许，她不再属于这个家了，或者说从前也不曾属于过。

　　为入京做准备的一年注定是有些辛苦的。

　　只有没被安排入京的初棠过得比较轻松，吃好喝好没有烦恼。凭借她先前在西西亚偷学的一些经商本领，以及熟练流利的多国语言，她成了洋装店里不可或缺的一把好手。

　　可除她之外，每个人都各有困扰。

　　冯家的三口人一边经营生意，一边紧着修复医书，忙碌得几乎不可开交。文慧和文君按先前说好的那样为冯夫人做事，抽空监督训练霜晴和沈筠溪二人。

　　虽有文君不时放水带她们偷懒，文慧也不是好糊弄的。这一年里，小姐妹俩就在老姐妹俩的拉扯中过着松一阵紧一阵的生活。

　　又是一年秋，枯叶懒散地落在冯家大院，为大地刷上一层明灿灿的荒颓。

　　“快，把零嘴都收起来，恶婆娘要出来了。”

　　文君一声招呼，霜晴和沈筠溪立马站起身，把吃的藏进衣服里，假装努力训练的样子。

　　“哟，都很认真嘛。”文慧带着一副监工一样的表情，围着二人转了一圈，一下子就发现了端倪。

　　她指着霜晴和沈筠溪的衣服：“这儿，鼓鼓囊囊的藏了什么？”

　　“没藏什么啊……”

　　两人还想狡辩，文慧却毫不留情，直接上手去掏。

　　“证据确凿，你们还有什么说的？”她冷着脸，“糖块、肉干、糕点……小日子够滋润了。用不用我再给你们整点喝的？”

　　“那敢情好，正好渴了。”霜晴小声说道。

　　“我是带你们来野餐的？”文慧提高了声音，其余三人纷纷低下头不再言语，心想少不了又是一顿骂。

　　果不其然，文慧没再苛责两个小辈，而是将矛头对准了“罪魁祸首”文君：“长姐你也是，让你看着她们，你怎么又带头让她们偷懒？要知道现在形势严峻，我们的任务格外艰巨……”

　　冯夫人见到这一幕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观赏这三人挨骂已经成了每日必备节目。

　　“慧娘妹妹。”等文慧骂累了，她才敢凑过去说正事，“你要的轻甲我和月儿都做好了，定制的武器也由我淬毒完毕，家里的药品你们随便拿。还有什么需要吗？”

　　“暂时就这些，真是谢谢您了。”文慧收敛了锐气，变得礼貌又得体。

　　冯夫人点点头，问道：“你们真的要走了？”

　　“是的。”文慧肯定答道，“孩子们本就因为去年落课较多，延迟几个月才终于毕业。时间紧迫，我们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可是入京路途遥远，一路上必定困难重重。”冯夫人担忧道，“你们只有四个人，没问题吗？”

　　文慧则坦言：“人在精不在多，质远比量重要。”

　　训练结束后，霜晴匆匆忙忙找到冯月昭。

　　冯月昭见了她，警惕地一探头：“门闩好了吗？”

　　“没问题，我特意检查过了。”霜晴觉得有些好笑，“咱俩怎么跟偷偷摸摸私会一样？”

　　懿欢公主不喜欢我。

　　冯月昭只是这样想着，却没有直言道出，而是掏出她在山海记买的蜜饯梅子递给霜晴：“给，看你最近怪辛苦。”

　　“是我最喜欢的老牌子！”霜晴惊喜道。

　　她迫不及待地尝了一颗，可是很奇怪，现在的她无论吃什么东西都觉得淡淡的没有味道，即便是从前多么喜欢吃的东西，也再尝不出从前的感觉。

　　自从离开玉阳，她的味觉一如她的心情，疲惫且麻木。记忆中的最后一丝甜味，还是搬迁那天四姨偷偷塞给她的那包杏干。

　　她放下手中的蜜饯梅子，对冯月昭说道：“我们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