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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大姑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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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幽闭的狭小房间,严密拉起的厚实窗帘,关严的门扉,阻挡了一切可能的光源,气流似乎也静止不动。
一眼望去,整个房间最大的观感只剩下压抑。
仔细听罢,落针可闻的房间里有细微的呼吸声传来。
小心翼翼,轻且微弱,如同尘埃。
门扉轻轻打开,一人摸索着墙壁,熟练靠墙坐倒在地。
一双晶亮的眸子突然闯入黑暗。
抬起的眼眸灵活四顾,却毫无焦距,显得有些迷茫。
眨巴几次,依旧没能适应这沉闷的黑暗。
她只能眯着眼,依着大概方向使劲朝里瞧。
“医生今天又暗示我有病……”
“可我真的没病啊,为啥非要暗示我有大病呢?”
她摸了摸下巴,皱着眉疑惑道。
“我跟他纯聊天,他觉得我是妄想症、精神分裂。”
“我跟他讲病情,他觉得我病情又加重了。”
“医术这么水,我下次是不是该去找他把钱要回来?”
“总感觉他才有问题啊。”
“病的比我重多了。”
“你说……”
背脊一僵,寒意袭来。
她侧过头,朝门外看去。
即使已被门外的人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剩余的微弱光线依旧让她不适地眯了眯眼。
余留的光线勾勒出一个矮小的人形,站在门侧。
适应光线后,抬头。
十二三岁模样的小男孩,穿着一身统一制式的短袖短裤,很有朝气。
虽然同样的瘦弱,但他白皙红润的脸庞,看着比夫芥健康有活力。
视线往下。
他手里提着一个老旧的布袋,十分眼熟。
这是买菜的布袋,而且现在还装得鼓鼓的。
看样子刚买完才回来。
只看这一点,就像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的样子。
她还很不客气地朝里瞄了几眼。
布袋里装着些土豆……还有少许肉类。
哇!
今天有肉吃!
嘶~
在这个场合下,她十分不合时宜地咽了一下口水。
若是关注到他另一只手上高举的钉子的话……
这场面就显得十分怪异了。
那钉子一指长,尖端被磨得很是锋利。
此时,那泛着冷光的尖端正对着夫芥的脖颈,二者不过一寸距离。
夫芥就这么昂首瞧着他,内心十分平静。
还很有兴趣地去扒拉他手里的布袋,看看还买了些什么菜。
眼眸闪动,小男孩到底没有动手。
握着长钉的手收回,快步退后几步。
眼神依旧漠然地盯着她。
夫芥表情有些为难,眨巴着眼道:“都是老熟客了,真的不能蹭一顿饭吗?”
“乖侄子。”
见他依旧没动。
自己只能十分肉痛地抽出裤兜里的钱递了出去。
小男生一板一眼接扯过,转身一言不发,开始准备晚饭。
……
我刚捂热乎的钱啊~
“哎,我怎么感觉每天尽给这小子打工了。”
“啧啧,都怪这好吃嘴啊。”
吐槽归吐槽,闻到那熟悉的香味,肚子依旧开始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不过她还是没有走出房间,而是转过头继续盯着黑暗。
然后直起身,静静走到床边,低头认真地打量着床上的人。
这个动作,她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那个瘦小的人依旧像个冬眠的熊一样蜷缩着。
只是一感觉到有人靠近,便会恐惧地瑟瑟发抖。
每当这个时候,夫芥总会默默走上前去,握住他小小的手,无声安慰。
直到这个时候,床上的人才会有反应。
“小姑姑,是大姑父来了吗?”
怯怯的童音从床铺里传来,朝着拉手的方向慢慢移动。
不多时,露出一个皮包着骨头的脑袋来,再然后是骨瘦嶙峋的小小身子。
他的手上缠着医用棉布,一圈又一圈。
白色的棉布带子像一条紧紧缠绕的蛇,沿着他的手臂,往上一直到脖颈。
不见阳光的苍白肤色,挂着青黑眼圈,枯黄的头发,十分营养不良。
身量矮小,一点都不像是个七八岁的儿童。
牧曦与牧昭相差不过四五岁,看着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以及……
直到现在,她也分不清,到底是牧昭,还是另有其人在虐待折磨牧曦。
至于牧曦口中这个“大姑父”……
她眼神闪烁,似乎想起了什么。
牧曦牧昭的父母五年前车祸身亡,留下的遗产办理了身后事,就不剩下些什么了。
何况生活成本真的高得离谱!
一斤土豆售价都要20块!
猪肉更别说了,150块一点点!!!
说起来,牧昭每次收的饭钱也很良心了……
嗯,就比奸商好一点……
嘿,怎么又想远了。
说回正题……
牧家父母的葬礼是草草举办的,当时并没有亲戚出席主持。
原以为是这些亲戚怕带两累赘回去,不愿意来。
后来夫芥一打听,才发现这牧家还真是多灾多难。
独门独户不说了,老一辈的全都没有正常活过50岁的,也不知是不是得罪了死神……
更别说这个所谓的大姑父了。
估计就是牧曦妄想的。
至于原因……
“牧曦,小姑姑根本没有见过你口中的这个大姑父。”
“这个世界上,你们两兄弟的亲人只剩下我一个了。”
“不要再说胡话了。”
说着话,牧曦身上的棉布已被拆的七七八八,露出一身深深浅浅的伤痕。
新旧不一,有的早已结痂,有的却还在流血流脓。
新伤旧伤一起,在那如柴板的皮肉上,密密麻麻。
夫芥沉默地瞧着,嘴唇紧抿,眼中眸色深沉。
那些圆形的、规则的孔洞,深浅不一的虐待伤,让她想起一个东西。
那根刚才才从自己脖子处移开的长钉子。
只是,每当自己追问的时候,牧曦都会避开不答,只是一个劲儿的说“大姑父是个很好的人,他一定会来看曦儿的。”
“大姑父对我很好很好的,每次来看我的时候,都会带很多好吃的。”
每次?
这次对话,终于听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却让她更加不安。
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吗?
就如同医生想的那样。
夫芥之前去心理治疗室讲的就是牧曦的胡言乱语。
当时她记得医生不小心脱口而出的“妄想症?精神分裂?”几个字。
看来医生也不能准确断定他的病情。
果然是庸医啊。
她拿着新买的药膏,一点点抹在那些伤口上。
其间,牧曦乖乖地靠在夫芥的怀里,嘴里却依旧小声重复着那几句话。
她心想,若不是牧曦还小,没学过什么东西,只怕他现在能说出来的就不只是这些了吧?
她有些好奇,他口中的“大姑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于是她这么问出来了。
牧曦眨眨眼,想了想,小嘴巴一张正要说话,却忽然朝着身后看了一眼,然后瞳孔一震,立马躲进被子里,瑟瑟发抖。
棕色眸子闪动,眉头微皱,夫芥侧身看过去。
这家伙什么时候进来的?
怎么走路没声儿呢?
牧昭冷漠地瞥了一眼,然后看向夫芥。
“饭菜给你打包好了,你该走了。”
夫芥眉头一挑,没动。
“我要和牧曦一起吃。”
“我出了钱的。”
“随便你。”
牧昭转身,自己一个人坐到小马扎上,一口一口认真吃着饭。
显得形影单只,好不孤单。
夫芥拿过两人份的饭菜,又进了门。
两个同样营养不良的人在黑暗中,凑着脑袋,摸索着吃饭。
……
你问大白天的,为什么不拉开窗帘?
因为牧曦“见光死”。
一见到光,就会声嘶力竭地哭喊,使劲往床下钻。
那脑袋上还没消下去的大包就是这么来的。
夫芥已经试验过了。
你问为什么不开灯?
一是原因如上,二是因为穷……
是的,就这么简单。
这屋子里根本没安电灯,电线都没有。
牧昭做饭还是在学校后山捡的柴火。
“你为什么害怕你哥哥?”
再一次不小心把米饭怼到鼻子边,夫芥摸索着将吃了不到两三口的碗放下,叹了口气。
太黑了,看不见啊。
土豆丝肉片都没看到在哪儿,倒是抹得一手的油水……
“因为,因为哥哥不喜欢大姑父……”
“他不喜欢我见大姑父……”
一谈到牧昭,那瑟缩的语气与刚才大相径庭。
真不知道这两兄弟到底怎么回事?
夫芥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这里面不透气,实在是太闷热了。
等牧曦吃完饭,夫芥这才收拾出去。
坐在小马扎上慢悠悠吃着饭。
牧昭静静坐在窗边做着习题册,下笔飞快。
等夫芥吃完,他也学完了明天要学的课,然后利索收拾碗筷,抬手赶人。
夫芥摸摸吃饱的肚子,心满意足地转身回家。
某日
“牧曦,可以告诉我大姑父一般什么时候来找你吗?”
“我不知道。”
“每次我很想很想见到大姑父的时候,他就会像个超人一样出现。”
“那他每次来找你,会带你出去玩吗?”
这是她最想知道的。
这样就可以确定牧曦惧怕的到底是外界的光,还是外面的世界。
黑暗中,牧曦轻轻摇头。
夫芥久等不到回答,又问道:“他会悄悄来这里看你吗?”
牧曦点头。
一双稚嫩懵懂的双眼看着她,在黑暗中如同宝石般晶亮。
这下夫芥终于模模糊糊地看到了。
只是依旧错过了刚才他无声点头的回答。
这番在黑暗中小声的对话就这么到此为止。
夫芥关上房门,后背倚靠着单薄的木门,朝着窗外看去。
夕阳西下,如火的骄阳也将落幕。
如果,
如果,牧曦没有病的话,
那么,一定那个“大姑父”一定真实存在。
总有一天能等到他。
既然这两兄弟不愿意说,说不准能从那个大姑父下手。
不管实施虐待的人是谁……
脚步挪动,她轻轻转过身子,抬头。
那双眼平静地看向前方,似乎已经刺破眼前阻碍的木门,看到了对面。
同一时间。
牧昭同样也站在门前。
那双冷淡的双眼就这么直直盯着门,手心里的长钉一触即发。
淡漠的神情,以及隐隐挑起的嘴角……
揭下了面具的他,像个崩坏的人偶……危险而又疯狂。
躲在被窝里的牧曦拼命缩着身子,不知在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