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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消失的疯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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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坑洼洼的路上,两侧都是老旧矮小的房屋,暮气沉沉。
一辆深蓝色皮卡穿行其间,显得有些突兀。
坊县,这个离中心城区最远,位于最北端,最靠近灰雾的贫落地方,来了一辆警用皮卡,却并未掀起什么浪花来。
这里的人都习以为常般,只匆匆瞥一眼,就继续赶路。
每日早早起床,就是为了省那几块公交钱,可不能因此耽误了上班。
再说,有什么可看的?
都是些该死的罪犯。
心中不免冷嘲。
都活成这样了,还想着犯罪,不如直接跳进雾里去得了。
只有夫芥这种初来乍到的新人,才会乐得一看。
待车子驶来,错身的瞬间,侧头望去。
五座车上坐满了人。
四个警服正襟危坐,背脊紧绷,面色严肃地警戒着。
见有人冷不丁看来,下意识撇她一眼,示意后退。
后座中间押着一个镣铐囚衣的犯人,瞧见窗外的眼神,居然还笑嘻嘻地抬起手打了个招呼。
那银色的镣铐一阵晃悠,被人一把按了下去。
……
一点不像是去刑场的样子。
……
不过这鸟不拉屎的小乡镇,还建的有刑场吗?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刚来的时候,她还吐槽过那一圈烂尾楼后面为什么要留一个口子。万一半夜有人没瞧见,不小心走进去……
现在想来,那就是刑场吧。
滴滴滴……
一连串杂乱尖锐的鸣笛声,吵得人头疼。
骑着一辆老旧电动车的中年女人冷着脸,一边避让着刚启动驶离的小货车,一边朝夫芥狂按喇叭。
骑得摇摇晃晃的车子霸占着被小货车刚空出来的狭窄人行道,直直朝夫芥驶来。
快到近处,那双吊三角眯缝眼瞧见前面的人一点没挪动,脸上也逐渐不耐烦起来。
紧绷着突起的嘴,要张不张,龅牙都被嘴皮挤着露出来几颗。
黑黄的“骷髅脸”面色不愉,一脸凶相。
近前,小货车早已不知所踪,那女人骑着电动车在马路上大摇大摆的经过,冷不丁吵夫芥翻了一个白眼。
表情要多牙尖有多牙尖。
……
夫芥冷着脸,忍不住嘟囔。
“逆行还这么拽,大路你家修的?”
“真是晦气。”语气十分不好。
那嘟囔声大到刚好能让身边经过的人听到。
就听身后一阵摇摆,然后是重物倒地声。
那骷髅脸当时听见声音,立马侧过头来,结果动作幅度太大,没扶稳车头。
车速本就快,那车头嘎吱晃悠几下,就把她给摇下来了。
哎呦一声倒地,然后是一阵草爹骂娘。
“马麦批,你个骚批婆娘,脑壳被门夹了嗦……”
“老子过个路,你个贱货还嗦老子……”
“贱皮子要是痒了,老子就给你打哈……”
小个女人翻身蹿起,泼妇一般冲了过来,张牙舞爪地伸手欲挠。
虽然头发散乱,一身灰尘,但是整个人精神抖擞的。
看样子没摔出什么大毛病。
夫芥黑着脸,反身一脚,直把那女人踹来仰起。
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哀嚎。
看那女人半天起不来的样子,就知道她丝毫没给脸面,十足用了力气的。
那女人见周围人越来越多,直接躺在地上,哭爹喊娘,要让周围的人给她做主。
眼泪半天挤不出来,只能拿眯缝眼死死瞪着她。
那双眼淬了毒般冒着精光,似乎是想把人给活剐了。
见她这生龙活虎的泼样儿,周围没一个敢上前扶她,生怕也被连带上。
倒是看热闹般地将二人围在中央,一个也不帮。
啧,皮真厚实。
夫芥冷眼瞧着,然后眼神移开,嘴角忽然带了笑。
“医生,你今天怎么到这边来了?”
一听这话,众人跟着侧头,看到那人的衣牌,顿时四散开来。
医生的心理咨询室只是副业,主业是某精神病院的主治医生。
“你们这又是怎么了?”
医生看着这场面,面色有些无奈。
他抬了抬眼镜,走到夫芥身前。
这下,那倒地女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像只被掐住喉咙的鸡,耍泼声戛然而止。
偷偷摸摸来回瞧了二人好几眼,见二人谈话没注意到她,弯腰推着车走了几步,连忙一屁股坐了上去开动。
等车启动的瞬间,她还忍不住转头了呸一口。
“hei tui。”
去尼玛的,原来是个疯子。
老子今天真是倒霉,出门就遇见疯婆子。
瞧见那疯子看过来,立马又缩头,一拧把手加速冲了出去。
夫芥嘿嘿一笑。
“没事,那泼妇自个儿不看路摔了,想讹我呢。”
医生瞧着她一脸平静,回想起那人衣服上的鞋印子……
你蒙我呢。
轻声一叹,“要不你……”
“我拒绝。”
没等他说完,夫芥立马摆手。
“好吧。”医生忍不住捏了捏鼻梁。
“我来是想给你介绍个工作的。”
“结果去了你家,没看见人。”
夫芥眨眨眼,问道:“什么工作?”
医生:“你现在做的工作。”
他瞧了眼她手里的塑料绳子,上面空空荡荡。
“学校捡废品的大爷被他儿女接回去养老了,我想问你想不想去?”
“好啊好啊”。
夫芥猛点头。
潍城的境况,矿产等有限的资源是被重点保护起来的,每年的使用都有限制。
同样,与之相关的环保项目也被重点扶持。
这也是夫芥仅是捡废品,就能在被医生和牧昭两大奸商扒过之后,还能留有一点小金库的原因。
想到此,她一眨不眨地瞧着医生,看的后者心里发毛。
虽然医生的诊费都是友情价,但是还是好贵啊。
要不要趁现在找他把钱要回来?
算了,虽然医生医术不行,好歹人还是挺好的。
虽然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医生却突然松了口气。
不知道这小姑娘脑瓜子里又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事……
夫芥:“哪个学校?直接去就行吗?”
医生:“万育中学,去的时候报我的名字就好了。”
……
夫芥瞧着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医生:???
夫芥:“医生,你叫啥名字来着?”
医生:……
“于扬。”
夫芥:“那于医生再见。”
……
去往万育中学的路上,夫芥犒劳了自己两个肉包子。
心里美滋滋。
“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
“那里有很多的人!!”
一声不合时宜的惊叫,在快步穿行的沉默上班族间宛如一声平地惊雷。
一个衣着破破烂烂,留着杂乱长发的男人指着一个方向连声高呼。
声音激动又兴奋。
好事者停下脚步,顺着那人的视线望过去,眼前仍旧是一成不变的灰。
然后转头又去瞧那个说话的人,皆是紧皱眉头,不满的啐了一口。
“呸,疯子。”
“大早上发什么疯?”
然后是更加匆忙的脚步。
“喂,小姑娘,听听得了,你可别信他的话啊。”
见面前的人没动,走出门来倒洗脸水的女人急道:
“他是我们这儿出了名的人来疯,万疯子。”
“前几年失业打击太大,脑子不好使,你可千万别当真啊。”
夫芥笑笑,举着包子转身离去。
只是离开的时候,又好奇看了眼那个疯疯癫癫指着灰雾的男人。
手指一抖,还剩一口的包子差点没拿稳,被她给一把塞进嘴里。
双眼瞪大,眼神直直地看着,愣是没能离开一步。
只见那万疯子高声呼喊,激动地挥舞着双手,然后不畏死地朝灰雾冲。
同一时间,车子猛地急刹声起,拉出一长串的黑线。
回返而来的皮卡车在涌入视线的那一刻突然急停。
三个警察快步冲出,想要拦住他,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那终年静止不动的灰雾,像是瞬间苏醒过来那般,翻涌沸腾,刹那间将他吞噬不见。
这一连串的动静,惊得周围人连声惊呼。
那声“我看了他们”更是在脑海久久难以散去。
他这一举动,就像是深水里的一颗惊雷,炸出了一直被人刻意遗忘的东西……
惊呼后是良久的沉默。
不知何时,有人叹了一口气,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作孽啊。”
“那万疯子又在发什么疯?”
“好死不死跑进雾里,现在连人都作没了。”
“快,快回去通知他的家人……”
内心久久难以平静。
直到这时,众人才想起深呼一口气……
“联系当地派出所,报失踪吧。”
至于为什么不报死亡……
因为没人能真的确定,走进灰雾里去的人到底是死是活。
三个警察沉默走回。
带头那个年长一点的,驻足望向前方的灰雾,眼中带着浓浓的绝望和麻木。
潍城的资源总有用完的一天。
要是真到了那一天,我们也会像他一样走进去的……
年轻的警员猛地锤击车框,稚嫩的脸上显露着因未救下人的悔恨,也带着对眼中迷雾的不解。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活在这样的世界。”
“迷雾外面……真的什么也没有吗?”
“小杨,慎言。”
他身旁的人轻声呵斥道。
“现在不是我们该想的事。”
“真到了该我们牺牲的那天,再想这些吧。”
“李哥,我……”年轻的小杨警官苦着脸,有些不服。
“根本就没人知道里面有什么,我们……”这样什么也不知道的活着,真的好吗?
万一有一天迷雾扩散……
“哎”。
并没有比他大几岁的小李警官看着他,轻声解释。
“小杨,你要知道,我们代表的是潍城官方。”
“如果连我们这些人都对未来没有希望了,你觉得那些普通人呢?”
“只会更加绝望和不安。”
“或许,灾难还没来临,我们就要疲于平息暴乱了。”
“你看,他们忙忙碌碌只是为了活着,我们不也是这样吗?”
“真有大事发生,操心的也不该是我们这些小兵。”
几步远外,年长的人收回视线,转身一个欣慰的眼神。
呵,我这老头子,还没一个小子活得通透。
这是拐着弯儿教训我呢。
走过去给小李弹了个脑瓜崩。
小李嘿嘿一笑,皮道:“师傅,你打我做什么?”
“我说的是小杨。”
小杨一脸迷惑,“李哥,你刚才不是和我说话吗?”
“是是是,说的就是你。”
小杨敷衍道,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那个唯一没动,坐在驾驶位的人,老神在在地放下保温杯,看了一圈坐上车的三人。
“你们三也是可以。”
“出来的时候,严肃的跟熊一样,我都不敢说话。”
“嘿,这回去的时候,倒是有说不完的话了。”
“咋?死的是你们的仇人?”
他朝刚才那疯子跑的地方努努嘴。
“去你的吧。”年长者用手肘拐了他肩膀一下。
“人都死了,积点德吧。”
“是是是,是我唐突了。”说着他拍了自己嘴巴几下。
“哎,人都疯了,说不准这对他来说也是个好事。”
车内突然又沉默下来。
得,我又说错话了。
驾驶位的人老老实实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