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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   关于金陵第一琴士贺子禅,有一段传奇的故事。
      据说当日帝京第二花魁兰之舟琴艺超绝,可惜她琴声中无心无情。金陵第一琴士贺子禅悯其天资,亲赴帝京指教琴艺一载有余。琴士教琴一载,兰之舟琴艺大成却终无进境,依旧琴中无心无情,琴士气极而去。然而就在琴士离去之后一日,兰之舟如往常于碧落阁抚琴,其琴音竟凄绝不已,悲音绕梁三日,闻者皆为之涕下。如此数旬,帝京一时传为美谈。
      可是谁有知道,每一个传奇和每一个故事,都是用血与泪,用辛酸与无奈,用遗憾与伤痛写就。
      贺子禅走了,兰之舟却依旧每晚在梅林中抚琴。带着贺子禅给她的那个香炉。
      白绎好几次想安慰兰之舟,刚要开口,一触到兰之舟的眼神又一句话也说不出了。那是疲惫,淡然,和超脱的眼神,似乎白绎说什么都是无用,她早已想通。
      于是白绎能做的,只有花更多的时间在兰之舟身边,在碧落阁听兰之舟抚琴,陪兰之舟到梅林抚琴……陪兰之舟去每一个地方。
      这天夜里下了雨,来碧落阁的客人也少了,只有零零碎碎的几个喜欢雨夜听琴的雅士来了。而这些雅士自然走的也早。
      人散了以后,兰之舟照旧开始收琴。白绎本来以为今夜下雨,兰之舟可能不会去梅林了,贺子禅在的时候,也是有雨就留在碧落阁内的。可看今天这样子,兰之舟竟然是打算去梅林的……
      “之舟……”
      兰之舟刚抱起琴想走,就被白绎叫住,她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了白绎一眼。
      “……没事,我们走吧。”最终,还是选择什么也不说。
      到梅林的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只有丝丝小雨不死不休地纠缠着林风,生生钻进人的衣服里去,寒透人心。
      这样的天气是万万不能抚琴的,虽然雨中抚琴听起来很有情致,兰之舟却是万万不愿的。古琴髹的是中国大漆,虽说遇水不会损坏,但爱琴之人谁会愿意自己的心肝宝贝有一点点意外呢?兰之舟虽然抚琴不循规矩,她自己来梅林更是从不焚香净手,但爱琴却是与一般琴士相差无几的。
      兰之舟本也没打算来抚琴,只是每日夜里来梅林已经成了一种习惯,特别是贺子禅走了之后,这更是一个无法戒掉也不想戒掉的习惯。
      兰之舟抱着琴躲在一棵梅树下,望着往日贺子禅教琴的石桌出神。
      就算没见过梅树的人,从古人的诗句里,什么“疏影横斜水清浅” ⑥“寒水一瓶春数枝”⑦“篱边遥见两三枝”⑧就可料想,枝叶稀疏的梅树是遮不住雨的,所以当白绎在她身后撑起伞的时候,兰之舟并没有拒绝。
      “白绎。”幽幽的夜里兰之舟忽然开口。
      “嗯?”
      “你为什么留着这里呢?”这是兰之舟很早就想问的一个问题了。为何这个人要留下?是为了自己?如果为了自己,又为何总是静静在一旁旁观?
      “我……”一瞬间白绎心中闪过无数念头。这个问题也是他很早就问过自己的问题了。可是,直到此时,白绎还是有些迷惑。
      “也许……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吧……我从小在苗疆长大,但那里却不是我的家。我说着和他们一样话,吃一样的东西,过一样的生活,可是我始终觉得自己不属于那里……我家祖上是江阴人,在家中父母说的都是江阴话,每次和父母说起江阴话,我总觉得,自己在苗疆人眼里其实是个外人!
      “我为了融入那里,为了证明我比苗疆人更了解苗疆,我努力学习父亲的医术,努力跟苗疆的巫医学习辨识草药,甚至连蛊术,我也学了很多。我不知多少次以身试药险些丢了性命……可是,我始终是个汉人。
      “遇到老头的时候,我其实很开心……哈,虽然我从来没有告诉过老头。后来老头留在了苗疆,而我,迫不及待的离开了那里,离开了那个不是我的家的地方!可是,哈,当我来到了中原来到了我的家乡,所有人又都说,我是个苗疆人……我无论去哪里,都没有容身之地。我没有根,所以我永远无法在一个地方停留。
      “之舟,你可知道,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帝京停留两年之久。之舟,我明白你的痛,你的无助,你的孤寂,可是我帮不了你,因为我知道只有你自己才能帮你自己。
      “之舟,我知道你怨我在一旁看着你什么都不做,可是,你必须自己造就你自己。”
      兰之舟嘴角的笑渐渐扩大,最近竟然大笑了出来。
      “哈哈,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白绎,你说的好听。”
      白绎心头一震,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冷清的兰之舟这样的表情,苦涩,释怀,无奈,又有一丝超然。
      “白绎,你高估了我。我不是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就挺过来。我曾经,多么希望你对我伸出手。可是,你连贺子禅都不如……至少他会和我生气,会怨我,骂我,恼我。可你总是无动于衷……呵呵,不过,我已经看透了。你便是你,我便是我,没有什么牵绊自然也不必有什么念想。”
      渐渐兰之舟恢复了平静,脸上只剩一片超然之色。
      “多情总余空恨,无情常自逍遥……我愿此生以琴为伴,和天地草木之音,识无情之有情,忘有情之无情……白绎,谢谢你。我想,你我缘分已尽。”
      白绎脸上血色顷刻间尽褪,说不出一句话来。
      兰之舟反而淡然一笑:“白绎,莫要伤怀。你以为你心系于我,其实不然。古人道‘多情总被无情恼’,要我说,不是‘多情总被无情恼’,而是‘无情总被多情恼’。无情本自无情,不会去招惹谁,也不碍着谁,是那多情人偏偏惹了那无情人,风流无处施展,便怨那无情让人懊恼。你本是多情之人,今日了却烦缘,对你我都是解脱。”
      兰之舟伸手对天,“雨停了。”兰之舟一瞥白绎,独自抱着琴走入梅林,沿来时的路而去。
      白绎怔怔地望着兰之舟的背影,全身一片冰凉。她最后的那一瞥,无欲无情,仿佛两人初见时的一眼。
      “你在怨我。”兰之舟的身形顿了一下,又慢慢远去。

      他是不是,错了?是不是不该让兰之舟一人面对一切?她再坚韧刚强,还是个女子。可是难道他错了吗?他只是想看着一个人,看她波波转转,看她破茧骞翔。因为爱她所以敬她,所以不想贸然闯入她的世界惊动了她的蜕变……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夜已深,白绎在梅林中缓缓地走着,无所依亦无所求,仿佛天地都已空净,再找不到所欲所求。直到天色微白,才停了下来。抬头四望,竟又回到了兰之舟学琴的地方。白绎苦笑,果然还是逃不开这个劫。
      忽然一个急促的呼吸不断接近。脚步急切速度却不快,可以想像来人跌跌撞撞,几乎是每步都摔倒在地。
      白绎几个起落,在距离梅林边缘不远处发现了那人。
      那是一个未长成的少年,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衣裳褴褛还满身泥滓,显然是行了一夜的路……不,应该说是逃了一夜吧。
      终于那少年来到了白绎面前,却在他脚下跌倒了。
      少年似乎这才发现了白绎,顺着白绎的脚慢慢抬头,对上了白绎的眼睛。
      白绎猛然一颤,这双眼睛与兰之舟的眼睛何其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这双眼睛里充满了痛苦,挣扎,绝望,却又那么强烈地渴望着生。如此相似甚至是相同的眉眼,竟然有如此不同的眼神。
      “你叫什么名字?”只此一眼,改变了许多人的一生。

      ⑥山园小梅宋·林逋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⑦瓶梅宋·张道洽
      寒水一瓶春数枝,清香不减小溪时。横斜竹底无人见,莫与微云淡月知。
      ⑧画梅明·方孝孺
      微雪初消月半池,篱边遥见两三枝。
      清香传得天心在,未话寻常草木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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