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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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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来听琴的客人们终于渐渐都走了。兰之舟坐在窗前望着天空出神。
看一个人,会不会成为一种习惯呢?
白绎的答案是,会。
不仅仅是成为一种习惯,而且是一种戒不掉的瘾,到最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是这样看着,看着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次挑抹钩踢,托劈打摘(dí,古琴指法的一种)。
“之舟,夜里凉,不要坐在窗口发呆。”
兰之舟回过神来,一看发现只剩下白绎和自己了。
“你怎么还没走?”兰之舟愣愣的看着白绎,戌时的时候白绎没有离开,她就已经感到很奇怪了。
“你在赶我走吗?”兰之舟竟然在白绎脸上看到了一丝委屈……幻觉,绝对是幻觉。
“不是,只是……”
“还不回房歇息?我送你回去。”
“我……”不知为什么,兰之舟有些不想让白绎知道,“要去练琴。”
终于说了。白绎挑眉:“现在?”
兰之舟点头:“在城郊梅林。”
白绎起身,拿了放在一旁的琴囊,将桌上的琴装了进去。
兰之舟看白绎要拿起琴,抢身过去抱住了琴。
“我自己抱着吧。”
于是,每天夜里,城郊梅林多了一个听琴的人。
说起梅林里的三人行,兰之舟就非常困惑。白绎和贺子禅似乎有些不对盘,而且是毫无理由的。
贺子禅从来不给白绎好脸色看,一开始白绎跟去的时候还以师门秘技不得外传为由赶过白绎好几次。白绎完全不在意贺子禅的脸色和话,只是在一旁看着。兰之舟早已习惯了别人的眼光,对白绎的眼光更是习惯,贺子禅却不同,白绎在场似乎让他比平时更烦躁一些,琴音比平时更加急促,那样的速度让兰之舟几乎有些跟不上。让兰之舟在奇怪之余,对贺子禅的崇敬更多了几分。
日子就这么过去,梅花谢过之后又要开了。贺子禅的曲子也终于教完了。
贺子禅为了教曲,作息时间几乎已完全颠倒,和兰之舟一样了。兰之舟跟贺子禅学的曲子已经成了一些,开始拿出来弹给客人听了。贺子禅颠倒了作息时间,干脆天天夜里都在兰之舟的房间隔壁听琴。白绎自然也是在的。
这日兰之舟弹的是一首贺子禅重新教过的《佩兰》,快到结尾的时候,兰之舟忽然听到隔壁一声巨响,兰之舟抬头,只见贺子禅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
贺子禅教琴的事,碧落阁的常客基本都知道了。众人见贺子禅这样离去,特别是被安排在隔壁和贺子禅一间的,着实被贺子禅拍案离席吓了一跳,也没心情听下去了,坐了一会儿都纷纷离去了。
白绎从另一边的隔间走进来,看着默默收琴的兰之舟,竟然发现她平日便淡漠的脸上,更多了一丝冷漠。
“之舟……”
兰之舟对白绎一笑,抱起琴回房。可惜笑意却太浅,看得白绎心惊。
白绎隐约知道最近贺子禅一直在冲兰之舟发火,却没想到竟然这么严重。贺子禅脸上的表情都渐渐变冷,兰之舟练琴时越发沉静,他意识到真的是即将发生什么事情了,心里也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
这夜兰之舟在桌前坐了一夜,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琴,不弹,不碰,也不动。
第二天早上碧落阁的小丫头去服侍贺子禅梳洗的时候,才发现房里已没了人,琴也不见了。小丫头急急忙忙跑去告诉了阡华。阡华听了马上去了兰之舟的房里,看到了寒冬静坐了一夜的兰之舟。
阡华推开门进去,只是愣了一瞬,不知道为什么兰之舟竟然已经起身。想到贺子禅,又急急道:“之舟,贺先生走了!”
兰之舟想没有听到似的,还是望着桌上的琴发呆。
“之舟!你听到没有!贺先生……”
“走了。”兰之舟平静的接道,“我听到了。”兰之舟起身,望着阡华。一瞬间阡华有种错觉,似乎眼前这人哭了。可是仔细一看,兰之舟声音表情都再平静不过了。
兰之舟绕过阡华和跟来的小丫头,走了出去。阡华看得痴了,半晌才听到远远传来一句:“我出去走走……”
阡华点点头,蓦地惊醒:“诶?之舟怎么还穿着昨晚的衣服?她要穿那衣服出去走走?”
小丫头看着兰之舟长长的拖到地上的衣服后摆,马上答了句:“妈妈那衣服可别让我洗啊。”
兰之舟不知自己要去哪儿,可一抬头,竟然到了梅花林。
又是梅花开的正胜的时节,虽然冷了些,抚琴却是最有雅韵的。
她穿过曲曲折折的梅林,可能有些走岔路了吧?每次她来都不怎么记得,况且她记忆里的梅林,都是夜里的。过了好会儿才到了和贺子禅学琴的地方。
那是三棵梅树围成的一片小小的天地,中间有三块石头,两大一小,大的那块长而宽,刚好足以摆下两把古琴。两块小些的石块恰似两把椅子立在两侧。每夜两人总是对面而坐,一起弹同一首曲子……
兰之舟走到自己往常做的地方坐下,看着石桌的正中央。似乎无论何时何地贺子禅抚琴前都是要焚香净手的。每个夜里,那个地方必定放着一个价值连城的香炉。
贺子禅是真正的雅士,有才也有财,雅到极致。他的每一把琴每一个香炉,都有一个百年甚至千年的故事,都缠着一段情缘。有多少人,曾被他的琴声拨动了心弦,所以才会寻遍天下的名琴宝鼎,赠与斯人。
可惜,你是白色,所以你的琴声里可以散出七彩的颜色,而我,早已经只剩纯粹的深蓝……
可惜,无论今生还是前世,我都只是一个以寂寞为食的贪兽,而你,是完美的,是光明的。
贺子禅总能完美的诠释每一首曲子的意思和情感,而她,永远只会让每一首曲子里都只剩下她的心她的情……
贺子禅读懂的,是世间所有的美好,而她,永远只懂得自己。
所以贺子禅才会气极拍案离席吧,所以贺子禅才会不告而别吧……他已经不再想看到她,不再想听到她的琴声了……
忽然一滴冰凉的水顺着兰之舟的脸颊滑落。兰之舟愣愣的伸手一摸,这是什么?
兰之舟抬头,灰暗的天空中无数的水滴落了下来。
原来,天已经黑了。原来,我还没有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