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痴梨的桃花账》靖靖紫

29、第29笔 我相信他是公报私仇来的

　　未名游戏，我合作了三年的优质甲方。
　　都是年轻人的地方，平时也没太多规矩。破洞牛仔配卡通底纹衬衫就算商务休闲了。可今天，我竟有种走错场子的感觉。
　　一进门，我就被前台小文的花苞裙吸了睛，原来，圆嘟嘟娃娃脸的她身材这么好！刚才过去的是原画师宋嘉吗？这皮带一扎，他的腰还没数位板宽呢，让我等女子情何以堪？就连日常标配沙滩裤加人字拖的技术大拿高工，居然都穿上了没熨平的条纹衬衫。
　　“花老师！”小朱急慌慌出来迎我，只见她脚下一崴，还没到过年呢我差点就得掏红包。
　　我一把扶住她，往脚上一看，嚯，这鞋跟，也是难为她了。
　　“小朱，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还不是新来的总监，”小朱凑近低声道，“说游戏也属于时尚产业，所有员工只要在工作场合，必须保持着装考究，女士要化妆，男士要喷香水。”
　　“那他本人？”
　　“精致到发丝。”
　　“他不是男的吗？”
　　“嗯。精致boy。”
　　我刹那间灵光乍现，轻轻折起一根手指，“他不会是——”
　　小朱打了个激灵，紧跟着摇了摇头。是说不是呢还是不知道？
　　“李总已经在会议室了，咱们赶紧吧。”小朱催促道，临到门口还不忘嘱咐：“处女座，很龟毛的。一会儿，他要是说出什么犀利言论，您多担待。”
　　那一刻，我竟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白鞋。我今天这身还是当初接见吴迪时特意搭配的知性装扮，怎么突然间竟没了底气？淡定，你又不是他的员工，你们只是合作关系，只要画好就行。
　　我如此想着，稳了稳心神，然后展露出一个职业优雅礼貌笑，抬脚走进会议室。
　　门被推开的时候，他正背对着大家盯着屏幕上的内容。
　　看那背影，肩膀宽而平，背很挺，黑色的衬衫剪裁考究，将他的背部轮廓凸显得更加立体。他的一只手扶着桌角，亮钻袖扣给这身黑色禁欲风增加了一抹灵动的亮色。
　　浅棕色的头发，韩式纹理烫，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样子，难怪小朱说他精致到头发丝。
　　小朱第一次通报的时候他似乎太过专注没有听到。小朱只好又说了一次：
　　“里昂，花老师到了。”小朱说过他要求自己人都直接叫他里昂，说是只有外人才会称他里总。那我到底是应该叫他里昂还是里总呢？
　　此时，这位里昂先生抬起一只手，示意小朱他听到了。然后依然背对着大家说道：“第一条和第二条过了。剩下的重做！最晚后天上午，我要看到新的版本。”
　　说完这些，他才缓缓转过身来。
　　我立刻嘴角上提，刚露出四颗牙齿，这抹职业优雅礼貌笑便凝固在了嘴角。
　　虽然经过时光洗礼，少年已变得成熟稳重，但那张脸却一如记忆中那般白皙清瘦，英俊却略显刻薄。
　　“李——”原来不是里总而是，“李总你好。”还好时间磨砺了我的脾气，当着一屋子人我尚能维持表面的镇静。
　　“花老师——”他嘴角上扬，盯着我的眼神里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请坐。”
　　“花老师不是科班出身吧？”他的开场不仅犀利还让人十分不悦，画师的简历公司都有，我不信他没提前做功课。
　　“没错。”我只回了这两个字的事实，看他接下去想怎样。
　　“别误会，我没有质疑花老师实力的意思。”
　　“不会。” 没质疑？好，我信你——个鬼！
　　“花老师说话还真是简洁。”
　　“还不是为了沟通更加效率，以免耽误李总的宝贵时间。”
　　“好，那我们就直奔出题。” 接着，他冲一旁的秘书说：“把花老师的作品调出来。”
　　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三年来我为未名创作的画作。
　　“这次请您过来是为了《妖仙》叁的发布事宜。我看了您绘制的宣传草图，也对比了《妖仙》贰时的图样，总结起来有三个问题。
　　首先，您在叁上沿用了贰的风格，包括构图、画风甚至以蓝色为主的冷色调系。然而，叁不仅仅是对贰的传承，更是一次革新，增加了新的角色，新的故事线，以及新的规则和玩法。所以，我们想要的不是一成不变的求稳，而是大胆突破和创新。”
　　看着屏幕上前后两次的对比图，他说的没错，为了求稳不出错，我的确选择了较为保守的呈现方式，毕竟上一次的反响不错，我不想在一个已经被确认成功的模式上再标新立异。但显然，这位李总要的恰恰是改变。
　　“那么，李总对此可有明确的想法？”
　　他耸了下肩，“术业有专攻，我只是从营销的角度看这第一次亮相的宣传大图必须有让人耳目一新，眼前一亮的效果。所以，从构图到配色都要大调。花老师您看呢？”
　　最怕的就是甲方不给明确意见单以“不是我想要的feel”来拒绝，不过对此我早已身经百战。
　　“没问题，我会重新进行构图，至于配色，这一次试下暖色调如何？”
　　他绷着嘴角点了点头，“那就辛苦花老师了。”
　　“没有，力求尽善尽美一直是我秉承的创作理念。请您继续。”
　　他的脸上拂过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说到风格。我翻看了花老师过去三年为未名创作的所有作品。可以说，您将国风之美发挥得淋漓尽致。但据我了解，时下最流行的画风是将国风元素融汇进潮流技法中，既保留传统的文化底蕴，又更加时尚和前卫。”
　　搞艺术的人都有些通病，即坚持自己审美的同时对外行的指手画脚总会率先以最大的恶意产生抗拒，我也不例外。他的这番话已然让我十分不快。
　　“李总说的画风是国潮，实际上也属于国风的一种。只不过，当下业内对这一风格尚无统一的标准，对画师而言更加像一个概念化的东西。我不反对您说的传统与时尚的结合。如果这是您以及未名想要的风格，我愿意尝试。
　　但，我要有言在先。如今市面上有一些作品，以为堆砌国学元素就是国风，以为将多种技法毫无章法地叠加就是前卫，画面视觉冲击力极强，却欠缺美感更无艺术价值，但能以此博人眼球在外行那里赚得盆满钵满。希望李总期望的风格并非此类。”
　　我已经看到包括小朱在内在场几个熟面孔上展露的惊讶表情，他们肯定没想到我竟然对他们的新总监如此的“不客气”。
　　他却笑笑，非常自然地回了句：“当然。我相信花老师一定能够创造出兼具艺术价值和商业价值的好作品。”
　　好一个“商业价值”，这个照面我们算打平。
　　可紧接着画风就变了。就见他冲着左手方向递了个眼色，屏幕上就跟着变换了页面。
　　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作品沟通会被甲方展示高高低低的柱状图，玩家年龄、性别、地域的分析一览无余。
　　而他根本没有看屏幕，“据统计，《妖仙》壹的玩家中男性占比在60%，随着格斗比重的增加和游戏难度的提升，到了贰，男性玩家的比例已经达到75%。我们推测，叁的受众群体中，这个比例将提升到80%到85%。这其中二十岁左右的玩家数量预期将达半数。”
　　他没毛病吧跟我说这个？我就是个画画的。
　　他朝我看了一眼，“所以，我希望从游戏内核到商业宣传都能充分考虑主体目标受众的喜好。本来，我是考虑聘请零零代男性插画师，因为他们的审美和喜好与我们的游戏玩家更为贴合。
　　但他们都说花老师是近年来与大家合作最愉快的画师，而且正在履约当中。本着对项目组的信任和契约精神，这次的宣发我们依然选择与花老师合作。但是希望花老师在创作中能够暂时抛开女性偏柔和的审美视角，多站在男性，尤其是年轻男性的角度考虑他们的偏好。”
　　不得不说，这几句话成功地激怒了我。什么意思？这是在PUA我？好啊，如今当了甲方，了不得了？我看你这不是公事公办，分明就是公报私仇。能容忍你把话说完已经是我的修养和礼貌。
　　“既然李总以数据说话，又如此看重商业价值，那么应该知道二八定律吧？所以，《妖仙》真正的获利对象应该不是看玩家数量的吧？
　　即便零零后的玩家数量与日俱增，但是作为经济尚不能独立的学生党，他们的消费能力可想而知。所以，《妖仙》更应该照顾的是剩下那可能只有百分之三十的人群吧？”
　　他笑了，可是笑得一点也不友好。
　　“我猜花老师上学时，统计学一定学得不错。”
　　百分之三十是我看着上面的数据又听他的预测估算的，可他这话音一出我怎么就没底了？讲真，大学四年我的心思几乎都在画画上，各门成绩都是擦线，如此说来他这句话还真是颇具讽刺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