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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暴风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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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长街上此刻行人如织的集会,谢小慈迈开步子,径直穿了进去,像一颗小石子飞速地打破平静的湖面,然后缄默在水流中。
路上各色装扮的麓族人,身上裹挟着清晨的寒气,很快在夏日的烈阳下蒸发。身后无不背着一个大竹篓,里面放着刚刚在市集上买来的新鲜蔬菜。
有的买了刚刚被捕上来的鱼,鱼儿欢脱地在竹篓里一遍遍跃起,如扇的尾巴敲击着竹篓,发生清脆的声响。
空气中泛着淡淡的腥气,越往前走天空的阴沉色调更浓,一只通身黑色的乌鸦啸叫着从几人眼前低低地盘旋而过。
像一个转瞬即逝的影子,又像一个被水浸没过的墨点,毛笔一带,延伸至天边。
“你的意思是阿风是被麓神教的人抓走的?”乌苏灵蹙起眉头。
“没错。”谢小慈回道,摩挲着自己的手指,“阿蛮的兄长昨日早上是跟麓神庙的人一起参与了祭祀,在之后便不见了。双佩节那天晚上长街上人满为患,且人人都带着面具,少了一个人也不会有人被发现。”
“他们为什么要抓阿蛮的哥哥?”乌苏灵下意识开口,却被自己随之到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心不自觉悬起来,她不确定道,“为了炼蛊?”
谢小慈咬住下唇点点头,“你还记得我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吗?”
乌苏灵眼中回转着疑惑。
“我问你这些蛊人是麓神教的人还是麓城的百姓。”谢小慈平静的开口。
乌苏灵的瞳孔一缩,惊恐的神色漾开,她明白了谢小慈的意思,麓神教的人炼失心蛊所用的蛊人都是麓城里最普通不过的百姓,怪不得那天被蛊人追逐时她看着那些扭曲不堪的青脸总觉的既熟悉又陌生,原来他们都是原来麓城的百姓,这会是这熙熙攘攘的长街上的一份子。
乌苏灵的目光看向人群,心里忽然泛起悲哀。
谢小慈目光沉静,淡淡地开口:“阿蛮的兄长很有可能被麓神教的人抓去做蛊人了,又或者......”
耳边传来一声“啪”的脆响,几人皆转过脸去,原来是一条鲤鱼从背篓里挣扎了出来,落在青石板上,鱼鳞闪闪发光,正不断地扑闪着。
背着背篓的老人才发觉身后竹篓中的鱼跃了出来,正艰难地要解下背篓,却被身侧的人抢了先。
温逐生俯下身,细长苍白的手指微微蜷起,握住了滑溜溜的鱼身,鲤鱼不断在他掌心挣扎着,还是被他双手放入了老人的背篓中。
不一会熟悉的拍打声重新响起。
老人感受到身后恢复的重量,长舒了一口气,朝温逐生道谢,“谢谢你啊。”
温逐生回之以温和的笑容,他抬头看看天,对老人说:“快要下雨了,阿叔还是快些回去。”
老人点点头,浑浊的瞳孔闪了闪,连连点头,“麓城夏天里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被雨淋湿的衣服,太阳一晒就干了。”
说完老人慈祥地笑笑,背起背篓,佝偻着背淹没在人群中。
地上的青石板晕开水渍,向上泛着潮气。
“所以......”乌苏灵哽了一下,望向远方灰尘的天际和连绵不断青绿色的山脉,水天相接,云雾缭绕。
“我们要怎么做。”
谢小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清冽的声线在三人间漫开,“麓神庙。”
......
麓神庙在长街的尽头,走过一个破败不堪,在风雨中摇曳的吊桥,吊桥颤颤巍巍十足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归西之际喘起沉重的呼吸,这种呼吸时断时续,夹在着浓重的痰意。
在三人走过吊桥,走进靠近麓神庙的竹林时,天空降下轰隆一声雷响,接着天幕像是被撕破了一般落下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如同石块一般,被砸过的地方灼灼发烫。
雨水顺着斗笠落下来,在眼前拉上了帘。
一阵埙声自不远处的麓神庙中传出,萦绕在婆娑的竹影中。
乌苏灵注目看去,雨幕之中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麓神庙的门口,手里捧着一个陶制的埙,置在唇边垂眸低低地吹着,她下意识伸出手臂拦在谢小慈身前。
“小心。”
忽然伸过来的手臂割开了眼前的雨线,谢小慈停住步子。
“就是这个声音,”乌苏灵的脸隐在斗笠之中,“他们用这个声音来控制蛊人。”
话说至此,他们已经走到了麓神庙前,与那人尚隔了一段距离。
雨幕淅淅沥沥地在几人眼前展开,悠扬的埙声戛然而止,身侧突然传来几声连翻的衣袂翻飞声,在一呼一吸之间三人被蛊人团团围住。
谢小慈下意识抽出不让尘却没有露出尖刃,只虚虚护在腰侧。
蛊人暴露在暴雨之中,如注的雨水肆无忌惮地灌入他们张着的口中,扭曲的手脚在暴雨中不断摇晃着,支撑着一副不再有灵魂的躯体,
“小心。”谢小慈沉稳的声音在温逐生耳边轻轻响起。
温逐生隔着斗笠望向她,若隐若现的阴影和连绵的雨丝,让他们彼此都不真切起来。
雨幕中传来沉重的喘息,沾泥带水的步子逐步迈开,谢小慈闪至温逐生的面前,不让尘的刀尖在半空中划过,雨水飞溅。
锋利的刀刃带过一片衣角,谢小慈斗笠下的双眼微微蹙起,密林般的睫毛沾着点点如星的水珠,衬得瞳孔在幽暗之下灼灼发亮。
刀尖虚刺过蛊人的腰间,将其击退在地上。
地上有雨珠落下溅起的涟漪,汇成小河,落入泥泞之中。
空气中,有雨水,有血雾。
“别......杀他们。”乌苏灵突然停住,颤抖道。
谢小慈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她站直身子,正视着眼前的蛊人,他们早已扭曲腐烂的面容在雨水的冲刷下更加惨不忍睹,但仿佛满目疮痍之下还有些许曾经的模样。
该是什么模样的?谢小慈不禁失了神。
眼前的蛊人忽然朝她扑来,她反应不及,正要躲闪之际,被身侧的人一把揽过。
温逐生待她站稳才松开手,谢小慈咽了一口唾沫,将手里的不让尘收起,只躲不攻。
在未曾注意的角落,埙声浅浅地响起,这声音勾起了乌苏灵心中的怒火,她转过身,朝声源处看去,大雨模糊了景物,却让她的心清明起来。
“埙,是埙。”
乌苏灵不受控制地喃喃道。
谢小慈这厢正躲过一个蛊人的攻击,却见乌苏灵突出了重围,冲向了一角。
“乌苏灵!”她大喊着,一滴雨水滴落在她的眼睛上,让她不住眯起一只眼睛。
乌苏灵的脚步一顿,随着埙的声响也停滞,她迟钝地回过身,看到本来围着谢小慈和温逐生,还有追着自己的蛊人皆停止了动作,在一瞬间的暂停后,面前的场景像是被重新波动了开关,雨继续下。
蛊人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自己掐上自己的脖子,在一阵又一阵痛苦的挣扎与怒吼中倒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乌苏灵不解地走过来,看着满地蛊人的尸体,心突然揪痛起来。
血从齿缝中渗出,雨打在满地的尸身上,血混合着流淌的雨水,在脚底开出绚烂的花。
自打见过撑花楼月姬放血的场景,乌苏灵就对鲜血格外敏感,甚至在看到火红的花朵也会控制不住想要呕吐。
红花是由人的鲜血染就的。
乌苏灵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灌入鼻腔的是夹杂着湿意的苍凉的空气,雨水顺着她的鼻梁淌下,她迷惘着注视着眼前的场景。
低下头,便是血从她的脚底淌过,让她颤抖着移开步子。
谢小慈垂眸敛眉,“这些蛊人怎么会突然自杀?”
她注意到,这些蛊人出现时埙声第一次暂停,接着便响起,第二次暂停便是刚才,蛊人突然停下对自己的厮杀,自杀而亡。
沉闷的空气中吹入一股冷气,谢小慈他们回头,却见麓神庙的大门敞开,从中走出几个人来,他们无一不穿着麓族的服饰,男子的额角插着羽毛,女子头上的额饰闪闪发光。
他们的脸上画着两道特殊的色彩,脚上绑着的铃铛一步一响。
乌苏灵看着原来在角落吹埙的人影消失不见,就像被连绵的大山吞吃了一般,她转过身,隔着雨幕看向眼前的人。
“你们是麓神教的人?”谢小慈问道。
为首的人扬了扬眉,“正是!”
“这些蛊人也是你们准备的?”谢小慈清冷的声音从斗笠之下继续传来。
那人像是不想对他们多费口舌,敷衍地应了一句。
他在雨中撑开一把油纸伞,走到几人面前,铃铛在脚边晃响,“把斗笠取下。”
他的话里有着不容拒绝的语意,于是谢小慈摘下了盖在头上的斗笠,露出秀气带着清冷的眉眼。
甫她一摘下斗笠,豆大的雨点便铺天盖地,毫不留情地砸在她露出的面孔上。
为首的人细细地打量着她的眉眼,每注视一刻,异样的神色便在他眼中愈加浓重。
良久,他轻声道:“果真是中原人。”
“教主有令,捉拿几人!”他盖棺定论般停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