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022 ...
-
画纸悬在半空,画中人淡淡旁观眼前一切。
他有一张和方之烛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子下巴,甚至一样的浅笑弧度。
可——也只是几乎。
第一次看见这幅画时,为什么没有发现左侧眉尾的伤痕?
尽管它很小,小到或许会为人忽视,可他面对这张“自己”的画像,怎么可以看不到其中的突兀之处?
因为当时惊讶于此画像的功力,还是欣喜于其中透出的深情厚谊?
或许,二者兼有。
方之烛觉得可笑极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对,至少卫泱落笔时,一定深爱着画中人。
只不过,那不是他方之烛。
卫泱拖着脚步走向他:“之烛,你听我说。”
方之烛:“你说。”
卫泱用力抿住唇角,舌尖抵住齿缝,气若游丝一般:“这是你,之烛,是你。”
方之烛脖子一仰,哈哈大笑两声,一挥手,将画纸扔到卫泱脚边:“他,是,谁?”
卫泱不敢去看地上的画,他现在只想留住方之烛:“之烛……”
他伸手要去抱方之烛,被狠狠挥开,脸色立即惨白起来。
方之烛不笑了,他盯着卫泱,道:“我是谁?”
卫泱一个怔忪,忙答道:“你是之烛,方之烛。”
“我是方之烛。”方之烛视线下瞥,落在隔开两人的画上,“不是谁的替身。”
卫泱又是一愣,瞬间明白他的话中之意,疯狂摇头:“我没有,之烛,我从来没有。”
他没有。
可他没法回答方之烛的问题。
到时候,方之烛必定恨他入骨,再也不会回头。
然而眼下情势危急,方之烛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不会善罢甘休。
方之烛那么聪明,现在撒谎,瞒不住他。
天色渐暗,书房内两道对峙的身影慢慢隐没,变得模糊不清。
饭饭在外面叽叽咕咕,似乎在喊主人出去陪它玩。
方之烛转身,被拉住。
卫泱在身后急切地问:“你去哪?”
方之烛回道:“松手。”
卫泱十分激动,抓人的力道也跟着收紧。
方之烛:“放开我。”
“你去哪里,告诉我!”卫泱一幅全然无法沟通的模样,“我陪你,好不好?你想……”
方之烛忽然抬手,重重拍上那只钳住自己胳膊的手背。
卫泱吃痛,下意识松手,难过于方才那不要留余地的力道,更震惊于——
他难以置信道:“之烛,你,什么时候……”
“没多久。”方之烛说,“我从前以为,有没有回忆都没关系,但我错了。”
到门口,他在黑暗中回头,“我要找回真正的方之烛。”
我要找回真正的方之烛。
这是方之烛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轻描淡写,听不出更多情绪,是方之烛一直以来的性格。
但对卫泱而言,这句话不喾于晴天霹雳。
他想过方之烛近些日子在怀疑他,这也是今日他最终没有放出跟随咒的原因,但直到那股带着灵力的巴掌袭来之前,他从未想过,原来一切早已有所端倪。
方之烛的失忆很彻底,连带灵力的消失,饶是方之烛天分很高,亦非一时一刻能恢复至此。
除非方之烛很早之前就开始复原——除非方之烛很早就另有打算。
所以,是什么时候开始?
知道魔君秘籍之时?
被方之尘叫去燕州后?
三番两次被人绑架后?
察觉方令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父亲时?
发现老张失去一些记忆?
见到成炎时?
甚至更早更久,醒来后发现自己失忆的瞬间?
已经不得而知。
但卫泱非常清楚,以方之烛的性格,一旦下定决心,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他必然找回记忆、发现过去,成为“完整”的方之烛。
他会想起一切,会知道原来一直陪伴在侧的人骗了他。
然后——
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恐惧如同细细的毒蛇,沿着骨头血液游走全身,卫泱剧痛难忍,仿若马上就要炸开。
之烛不会原谅他,他知道。
之烛走了就不会回头,他也知道。
若一切发展下去,他们之间便再无可能,他更知道。
花了那样多、那样多的心思,才能留方之烛在身边,以为一切都能重新开始,他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不行,绝不可以。
眼皮缓缓垂落到最底,少顷,骤然睁开。
卫泱抬手结了个咒,旋即消失在书房中。
不知何时,外头再次飘起雨,空中仿佛蒙上厚厚一层黑布,令人透不过气来。
山脚处,方之烛被拦住去路,他半点不想折腾,直截了当地开口道:“何事?”
卫泱回得也直接:“跟我回去。”
方之烛看了他一眼:“我不跟你回去,你想如何?”
卫泱轻柔道:“之烛,跟我回家,你想做什么,交给我,我帮你做。”
“不必。”方之烛朝旁移了两步,打算绕过去。
卫泱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真的要这样吗之烛?”
方之烛不想多言,走得更快。
细雨霏霏,凝成潮湿的雨帘,打在脸上有很重的凉意。
卫泱抬手擦了把脸,深深叹了口气:“之烛,别逼我好吗?”
也不知方之烛有没有听见,卫泱没有得到回应,他也不在意,甩掉手上的水珠,倏的回身一闪,瞬间抓住方之烛的右肩。
他仍然说着那句话:“之烛,跟我回家。”随后猛地转到方之烛身前。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方之烛全无准备——即便有准备,以他目前失去大半修行的状态,也不可能是卫泱对手,一下子被抱了个满怀。
他又惊又怒:“你疯了?”
卫泱:“你觉得我疯了吗?”
方之烛:“滚,别碰我!”
“你说我疯了,他们也说我疯了,可其实我一直很清醒。”卫泱抬手,轻轻抹掉方之烛脸上的雨滴,“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了这些,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方之烛拉扯着面部肌肤,笑了,笑意只在嘴角:“我也是其中之一,是吗?”
卫泱点头,想了一想,又摇头:“不一样,之烛,你和所有人、所有事都不一样,我从来没想强迫你。”
相当可笑的解释,但方之烛不欲多言,他们的想法明显不在一处,根本无法沟通。
但眼下情形,卫泱显然不会轻松放他走。
假如被带走,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离开的机会,届时,他想再找回自己就越发艰难。
额头传来温热的触感,卫泱轻柔的声音自头顶上方响起:“回家吧,过些日子等你冷静下来,我会把所有事情告诉你,我保证。”
声音由上而下,慢慢靠近他的脸。
方之烛偏头避开:“我和余长信长得很像吗?”
卫泱一愣,僵在那:“什么?”
“余长信出事后,你很伤心,忽然有天看到跟余长信极为相似的人,你觉得这是老天爷赐给你的机会,让你能和余长信再续前缘。”
方之烛语气相当平静,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但是这个人有自己的思维想法,并不会尽如你所愿,于是你想,与其花费更多心思还有后顾之忧,不如一步到位,让他变成真正的余长信。”
卫泱已经完全呆住,只有剧烈颤动的睫毛和双唇透露些许思绪:“你……为什么……”
方之烛:“你是百年一遇的修行天才,抹去一个人的从前不过举手之劳,是不是,魔君?”
魔君,就是卫泱。
这是方之烛在意识到画中人并非他方之烛瞬间就确定的。
靠近卫泱就会显出原样的魔君秘籍、同他一模一样的画中人、传闻说魔君对余长信畸形的爱,每一样都是他亲身经历的。
已经无需更多证实。
卫泱就是魔君。
而他,只是魔君找到的第二个余长信。
一个替身。
方之烛本不愿立即戳破,可卫泱步步紧逼,仿佛不把他利用到底就不算完。
这种对余长信全然的深情,是又一重对他的捅刀,卫泱仿佛很开心,边捅边告白。
简直令人恶心。
方之烛强力压下心头崩腾的恨和痛,冷漠道:“我是方之烛,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卫泱急急摇头:“你不是,我没有,之烛,你从来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那你告诉我,画上的是谁?”方之烛将问题打回去,“你和余长信是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会失忆?你全部告诉我。”
卫泱眼前发黑:“我若是说了,你就会相信吗?”
方之烛:“不会。”
见卫泱难以置信的模样,他道,“我说过,你可以选择不告诉我,但不要对我撒谎。”
有一次撒谎,就会有第二、第三以及往后的更多次。
卫泱撒谎了,已经失去了方之烛的绝对信任。
方之烛不会再信他。
话已至此,卫泱知道自己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不介意方之烛知道他魔君的身份,但绝对不能让方之烛知道那幅画背后的秘密,否则他们之间将更无回旋余地。
他垂下脑袋,半无奈半绝望道:“回家再说,之烛,我们……”
话音被突如其来的金光打破,卫泱眼前一花,怀抱蓦然空置下来。
猛然收紧力道,什么都没有抱到。
方之烛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