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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5-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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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开五神教的人,回到后院戚少商的房间。
戚少商看向顾惜朝的脸——黑云遮面,山雨欲来风满楼。只能苦笑。
“惜朝,不……”
话尚未说完,便被那暴怒的人抢断:“不什么不!不用担心?那你就滚远一点,不要到我面前来!你戚大当家单枪匹马杀进人家老巢,好一个英雄气概!离开我七杀楼的时候不是很潇洒吗?干什么又做好人来给我送消息!想卖我人情,不好意思,顾惜朝狼心狗肺,领不了你的情!我不希罕!”
顾惜朝越说越气,神色凶狠,一双眼睛几欲喷火。
戚少商静静地看着他口不择言的样子,想到这人大部分时间都是谈笑自若文士风流,突然间就想笑。他也真地笑了出来。然而笑意方显,就见对面晴空霹雳,戚少商心知不妙。只能立刻转移注意。
“惜朝,这趟虽然付出了不少代价,却也收获颇丰。对付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家伙,这蛊自然能解。”
顾惜朝听了这话,怎会不知他是想转移话题。虽然刺耳,但也不得不承认戚少商说的对。可是对方的用心很明显是要折磨他,而非杀了他……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苗家的蛊毒,就是有这种让人生不如死的力量。
“只要不死,总有机会的。”看穿顾惜朝的心事,戚少商淡笑着说。气势沉稳,意志坚定。
顾惜朝恍然。
是了,他可是九现神龙戚少商,天下间本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他。只要他还有半口气,就有办法扭转乾坤。这一点,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
随即一笑:“既然大当家的都不在乎,我自是不会为你操心。不过若是拖了我的后腿,休要怪顾惜朝翻脸不认人。”
多少也习惯了那人的嘴硬。戚少商付之一笑,并将探得的消息尽数告知。
顾惜朝也将这数日的动态告知戚少商。
听完戚少商之言,已是入夜。
顾惜朝静默半晌,戚少商也不打扰他,只在一旁看着。
“大当家的,依你之言,那老头只提到了欧阳炎,却没有提到他的水神护法……”顾惜朝细细思量,想要将繁乱的信息理出个头绪来。
“的确……不过,惜朝,我看邢教主绝不会不知水神天的动作,他不提,必然是有什么理由。”
顾惜朝回忆和水神天接触的印象。
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的身形有莫名的熟悉感。
水神天要杀五神教主,不要五神教,只要一样东西。
他说,水神天与教主无仇。
最后是击掌为誓,那人食指有些奇怪,是常年带着某些东西留下的痕迹。
“欧阳炎、欧阳炽天……炽……天!”顾惜朝双眼一冷,杀气逸出,“好一个,水、神、天!”
戚少商一听,也明白过来。
“水神天就是欧阳炎?这么说,他现在的样子,是易容?”水神护法擅长“变幻”,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不,我觉得欧阳炎的样子才是假的。那个人恐怕从继任火神护法开始,就一直带着假面具。连七杀楼里负责的人,都未必见过他的真面目。”
他恐怕是先当上水神护法,再找人代替自己,然后又用欧阳炎的身份成为了火神护法。至于那个代替的人,应该就是那天放出杀气和救走焱姬的人,想必是他的心腹。
戚少商闻言一叹:“那欧阳炽天为了报仇,倒真是处心积虑殚精力竭。”
顾惜朝不以为意,嗤笑一声:“为了报仇,自然是什么都可以不顾的,这样却也算不了什么。倒是那个邢教主,当初杀了那个叫钰的女人的时候就该把他一起杀了,竟然还留着他,让他做那么麻烦的事情,还让他有机会杀自己。哼!斩草不除根,徒留祸患!”一番话说的既毒又狠,表情却丝毫未变,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戚少商看在眼里,也未多言。邢涛留着欧阳炽天也不是因为什么改过向善大侠公理,何况欧阳炽天还为了这一场较量设计了顾惜朝。就凭那人比天还高的自尊心,定是将这欧阳炽天千刀万剐还不足以泄恨。劝也是劝不动的。
顾惜朝的这种想法,大概是一辈子都改不过来了。左右自己还在他身边,只能照应着,让他至少不要乱杀无辜吧。
顾惜朝一抬眼便知戚少商在想什么:“大当家的与其去管别人的死活,不如先管管自己吧。如果不是这两个疯子,你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九日,那药只够九日,必须要在九日之内想办法除了这东西!
“这二人相斗,顾楼主不是凭空得了一座七杀楼吗?以顾惜朝之能,这楼想必已全权在握。”戚少商暧昧一笑,声音突然就低沉了下去,“也让你我,早见上一些。”
就算是顾惜朝,一年之内,也不可能平地起高楼,何况七杀楼实力雄厚。
顾惜朝一愣,戚少行的那神情、那语气,眼波流转间,知音二字就在耳畔。一时间,竟忘了反驳。
“……你,当真不悔?”思及那柄清冷干净的剑,不由得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戚少商神色讶然,没想到此次从五神教归来,竟能从那倔强骄傲至极的人口中听到这般迷惘的语气,所以没有立刻作答。
顾惜朝久久听不见回音,脸色愈加阴沉,正要拍案离去的时候,却听戚少商开口了。
“惜朝,这句话我只说最后一遍,以后不会再说了。”戚少商走到顾惜朝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温柔遣眷。
“恨,是有的。但,戚少商不曾悔过。若此生无遇顾惜朝,必抱憾一生。既然已经遇到,我便不想再错过。”他说得很慢,好像要让顾惜朝一字一字的记住。他的语调很稳,字字虔诚。
“大当家的……”他信了……信了。如何还能不信?
于是柔和了眼角眉梢,垂眸一笑,收起浑身刺,只为眼前人——这世上,唯一知他、懂他、且真心待他的人。
戚少商心中一动,灯下那人从未有过的柔和——他们一直在争、在比。你追杀,我逃亡,你机关算尽,我将计就计,不然就是嘲笑来讽刺去,似乎除了旗亭一夜,就从来没有这般平和。
他抚上顾惜朝的脸。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那眉眼盈盈之处,便是他心底最柔软温暖的地方。
顾惜朝也在看他。三年了,比之三年前初见的时候,那人豪情未改,赤子之心尤在,却更加英雄气概。
千里追杀杀不了他,囚龙之局困不住他,那么用顾惜朝三个字,可否将他绑在身边……用顾惜朝,换戚少商。
共赴巫山行云雨,芙蓉帐暖春宵长。
顾惜朝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被戚少商抱在怀里。一夜无梦,他已经很久不曾如此安眠到天亮。戚少商……对于他来说,是真的不一样。
他在那人怀中轻轻转身,变成面对戚少商的姿势。下身还是有些不适,但也只有些许。昨夜的缠绵,那人一直到最后还保持着温柔的隐忍。顾惜朝于是明白,他们再也无路可退,只能向前走,走进对方生命里,再难分开。
戚少商睡得很沉,他的表情很平和,和在旗亭酒肆那一夜一样。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九现神龙,京师里已然被神话的白衣楼主,此时却如同一个得到了心爱之物的孩子,睡得安稳而幸福。
是的,幸福。
顾惜朝也感觉到了,他们在越过了三年多的时光彼端,终于寻回了失落在那一夜的,幸福。
去囚龙山庄的路上,戚少商夜夜惊梦,就算睡着了也是眉头紧锁……
顾惜朝伸出手,拂过戚少商舒展开的眉间,神色温柔。
心突然一冷,顾惜朝瞪大了眼。
戚少商的呼吸未免太轻,睡得未免太深。当今武林第一流的高手,怎么会任人如此触碰还不醒来?就算对方是顾惜朝!
翻过他的身,胸口的红丝竟已不见!
难道那蛊已经醒了?
不,不对,醒了应当会痛苦难当,怎么会沉睡不醒?
刚想为戚少商诊脉,却见那人缓缓睁开眼睛。
“怎么了,惜朝?”一醒来就看到那人难得惊慌的样子,戚少商伸手捋了捋顾惜朝的卷发。
顾惜朝在瞬间掩饰了自己的惊慌,意有所指的暧昧一笑:“原来大当家的体力如此不济……”
戚少商一愣,随即翻身将顾惜朝压下,垂下头靠在他肩上,贴着他耳边轻声说道:“惜朝此意……可是要再试上一试……”言罢还轻轻吐了一口气。感觉到身下人微微的颤栗和酝酿中的怒火,戚少商右手一撑,翻身坐起。
“惜朝你今日不是还要去跟水神护法共同‘磋商大计’吗?再不起身,就要落个临阵退缩的坏名声。”戚少商笑着说。
二人梳洗着装。
顾惜朝临出门时瞪了他一眼:“大当家的真不愧有众多红颜知己,惜朝自愧不如。”言辞间隐隐有酸味飘过。
期间,戚少商一直维持着脸上的笑脸,让顾惜朝看了倍觉气闷。
直到周围的脚步声消失干净,戚少商方抑制不住的靠在床边,捂住胸口,脸色惨白。
裂心之痛,碎心之蛊。昨日傍晚明明吃过一次,为何这么快药效就过了……
戚少商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在被什么啃噬,生生撕裂的痛苦几乎让他无法思考。他将手伸向怀中瓷瓶,紧紧攥住,却不取出。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吃那里面的药就是真正的饮鸩止渴。戚少商毕竟是戚少商,就算是头断血流,也决不低头。
“大当家的!”
顾惜朝何等聪明的人,如何看不出戚少商的不对。他走出一定范围之后立刻折返,彼时戚少商已疼痛难忍,哪里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惜……朝……”痛苦中听到顾惜朝的声音,戚少商苦笑。那人还是来了,他若是不回来,便不是顾惜朝了。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不想让他看到这副样子。
“为什么不告诉我?”顾惜朝冷着脸,手却不自觉地去扶他。
“不想……你心乱。”
“戚少商!”你当我顾惜朝是什么人!
“心乱……棋就乱了……我帮你打开了这棋局……惊才绝艳的顾大才子……可要来个完美的收官……”说完了,戚少商还勉力笑了笑。
无法反驳,他们是知音。戚少商一开口,他就全都懂了。不是认为顾惜朝他担不起,只是戚少商永远都不会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你的药呢?吃了它!”
戚少商看向顾惜朝,他明白了顾惜朝的意思。他一定会在药吃完前解了戚少商身上的蛊毒。
如果说独闯虎穴是戚少商的果敢,那么这就是属于顾惜朝的魄力!
顾惜朝看着戚少商吃了药,强制地让他睡下。疼痛早就将戚少商的精力消磨殆尽,所以他没有反对地躺下了。顾惜朝势必会在三天内行动,他必须养精蓄锐。
而且,他不是一个人,在疲累的时候,他们可以互相为彼此撑起一片晴空。
“顾楼主似乎晚了些。”水神天坐在前厅,悠闲地喝着茶,脸上流露出胜券在握的自得。
顾惜朝坐下:“劳烦水神护法久候。”
“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顾楼主,不过想必顾楼主已经知道了。”
顾惜朝冷笑:“何必如此客气,欧阳前楼主。”
欧阳炽天动作一滞:“戚少商告诉你的?九现神龙,本事果然不小。”
顾惜朝摩挲着手中戒指,笑而不语。
“既然你知道就好办了。我对七杀楼没有留恋,信物你就留着。”
原来他是真的不知道圣物的事,不过……
“倘若你当初遇见的不是顾惜朝,这说辞,也就不一样了吧。”
如果不是他在一年之内将七杀楼尽数掌握在手中,欧阳炽天如何会如此轻易地拱手相让。
“我遇见的,是顾公子你,不是别人。”这已是既定事实,假设无用。
不知是幸或不幸,这人的存在让自己的计划得以提前进行。然而他本身就是这个计划里最大的变数,随时可能反过身来咬你一口。当年戚少商真心相待尚被追杀千里,如今这半真半假的利用关系,只怕更是危险。
正想着,顾惜朝却突然开口。
“阁下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顾公子认为呢?”
“自然是,越快越好。”说到这里,顾惜朝的语气有些焦躁,有些,急不可耐。
如他所料!欧阳炽天的脸上笑意一闪。戚少商果然中了蛊毒,而且撑不了多少天。原来修罗也有弱点。
“后天,你帮我牵制住其他人,教主留给我,如何?”兵贵神速。
“阁下要反,五神教教主难道分毫没有觉察?”
“教主十年不曾过问教务,近日方重掌五神教,当是不曾察觉。不过日子久了,就不一定了。”
“说的也是,就这么定了。”
商讨了一下具体细节,欧阳炽天便告辞。
顾惜朝浅尝了一口早已冰冷的茶水,嘲弄般地看着欧阳炽天离去的方向。
所以才说那五神教教主是个怪物一般的人物。欧阳炽天自以为隐忍十年,却不知自己仍然是那人的提线傀儡,在他掌中随着他的丝线起舞。就算欧阳炽天真的能杀了邢涛,恐怕也是那老疯子剧本里订好一出戏。
方才欧阳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他看见了,其中的内容他也明白。
弱点?
笑话!
弱点既然会放在明处便不能称之为弱点,有的时候,弱点可能会成为最出其不意的杀招。
更何况,戚少商永远不会成为他的弱点!
回到后院,戚少商正在练剑。白衣白剑,在日光下别有一番洒脱滋味。痴已然变作他身体的一部分,一呼一吸间,剑招浑然天成。
顾惜朝笑,这是他的大当家,前路无忧,生死不惧。
一个人一柄剑,便可斩断所有荆棘罗网。
戚少商放下剑,看向那个书生。
作了七杀楼主,他也依旧是一身青色布衣,斜挎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鬼神夜哭的神哭小斧。身侧的无名剑换作了逆水寒。
“顾楼主真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
“大当家的也是一派英雄气概。”
回忆起他们奇妙的初次相见,两人都不禁笑了出来。
过去仍然在他们心底,一辈子都不可能忘却,如顾惜朝心中的晚晴,如戚少商命里的兄弟。可是,过去的已然过去,他们再不会被过去所束缚。
“谈完了?定了什么时候?”
“后天。”
“可有万全的准备?”
“这世上没有万全的准备,只有万全的应对。届时少不得要大当家的帮忙。”
戚少商一笑:“好说。不知道顾公子的打算是什么?”
顾惜朝冷冷一笑,傲气睨生:“找个好位子,看•戏!”
五神教的事他才不管,解了戚少商的毒他就罢手。击掌为盟算什么,这种东西如何绑的住他顾惜朝。五神教要翻天要覆地都是那一老一少两个疯子自己的事,反正那位邢教主生前死后的事情大概都安排好了,没有人能讨得了好处。不如看看那老头自导自演的戏如何收场。
戚少商一看就知道他没有管别人死活的打算,不由一叹。
“你自己的事解决了再说,不要又大侠脾气发作去管他人闲事。”
“惜朝,你说那欧阳炽天想要得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顾惜朝向远方望了一眼,淡淡地说:“他情人的……尸骨吧。”香消玉陨,芳魂飘散,便只剩尸骨足以慰藉。并非同情他,只是一种共鸣而已。
如果没有戚少商,他大概走不出失去晚晴的痛。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子,为了他失去一切的女子……如白日烟花般消散,再不复还。
知道他在怀念晚晴,戚少商静静地走开。
那是顾惜朝心中的一片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