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13-14 ...
-
阴影里的老者眯起双眼,咧开嘴角,露出森森白牙。
“戚少商,你可知我为什么要把你交给木神玉?”
戚少商一愣。邢涛的眼里又恢复了深不见底的黑,那一瞬间亮起的妖异光芒仿佛没有出现过一般。但戚少商知道那不是幻觉,至少自己身后的冷汗,是真的。
不明白他为何把话题转移到这个方面,戚少商谨慎言道:“在下驽钝,还请赐教。”
邢涛又露出充满心机的笑容:“你的剑现在应该已经在顾惜朝手上,你想要告诉他的事情,想必也传达到了吧?”
戚少商心中巨震,表面仍不动声色。
“原来教主知道。”戚少商忽一扬眉,“如此说来,教主是断定木神护法会将我的剑拿给顾惜朝,才将我囚在木牢。”
邢涛满意的笑了:“所以我说过,你很聪明。”
“教主如此机关算尽,难道就是为了将我二人都拉进这场浑水?您又如何肯定木神护法定会如你所愿?”戚少商说到这里,是动了真怒,语气亦是毫不客气,到后面,已有些讥讽。
“人活得久一些,就能看透很多事情。这个年纪的少女,最容易动心,也最容易嫉恨。何况对方是传说中那个惊才绝艳的玉面修罗顾惜朝。她既然可以无视教令下战书挑衅顾惜朝,又怎么会放过这么一个机会前去耀武扬威。戚楼主,你说是吗?”
“教主好心机。姜,还是老的辣。”戚少商挑眉冷笑,样子与那顾惜朝如出一辙。
“我说过了,对着当世人杰,理该做好准备,所以……”邢涛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扔到戚少商脚边。“戚楼主是自己吃,还是想让我叫人喂你吃?”
戚少商捡起地上的瓷瓶晃了晃,凭手感可知里面是满满一瓶药丸。
“全部?”
“一粒足矣。”
戚少商倒出一粒,仰首服下。如此爽快利落,倒叫邢涛吃了一惊。
“戚楼主好胆识。”
戚少商笑:“我只不过赌教主的一句话罢了。”
“噢?什么话?”
“您不会让我死。”
邢涛的功力比他精深,再加上五神教内的其他人都不是什么易与的角色,若真的要让他吃下这东西,自己也拒绝不了,不如静观其变。
“戚楼主,我的确不会杀你。而且我也知道,这木牢已经囚不住你。不过,我希望你能乖乖呆在这里。”
“是威胁?”
邢涛冷冷一笑:“是奉劝!”然后里开,木牢里又剩戚少商一人。
焱姬感觉自己浑身发冷,就像是吃下了至寒之毒箱子燕。
一切都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水神天。
“你,很害怕么?”水神天靠近这个瑟瑟发抖的女人,淡淡一笑。
“焱姬知错。”匍匐于地,焱姬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竭力压制的颤抖。
正因为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样的人,才更加不能自已的恐惧。
“你是火神护法随侍,我留着你,是因为你还有用处。”柔和的声音配上充满杀气的语调,在焱姬听来不缔于冥府幽垠的催命之音。“倘若你掂不出自己的斤两,我也不想留一个会坏事的人。”
“焱姬明白。”
“明日你就不用去了。听说教主回到总坛,还抓了戚少商关进木牢。你去木神与那里看看情况,再回来告诉我。记得,要见机行事。”
艳丽的女子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只看到那个男人的背影。
如流水无情,更是深浅难测。
教中人皆言她本为火神护法随侍,却奉水神护法为主,又有谁知道她的身不由己。她看着那个男人,眼里除了恐惧,还有一点别的什么东西,深深的,深深的,藏在眼底。
顾惜朝看着桌上的痴。
这几日他一闲下来,就会坐在桌前看着痴——那柄,白玉般的剑。
他从不曾像现在这般好好看过这柄剑。
剑身更为狭长,与逆水寒相比,少了一份厚重大气,多了一份灵动清冷。但有同样的锋锐。
若放在三年前,他定然说此剑不适合戚少商,那个驰骋疆场,纵横连云山水的戚大当家。然而三年后的他,已见过那个白衣寂寞的风雨楼主。这柄痴剑握在那人手中,竟是再适合不过。
他想起,在杭州西南的小酒楼里,他引殷鹄立前来抓戚少商。那时他质问戚少商,为何要丢弃逆水寒剑。
那人抚着这把剑说——此剑名为痴,顾惜朝,你惊才绝艳,那你告诉我,它究竟痴的是什么?
它痴的是什么?顾惜朝并不在乎。
顾惜朝只想知道,戚少商你痴的,是什么。
为什么换上这柄剑?为什么换上这柄名为痴的剑?为什么这柄剑偏偏要叫做“痴”?
他抚上剑身,所触之处感觉沁凉,如京城的月色,如冬日的细雪。
这柄剑,想来也染了不少鲜血,却干净的没有丝毫血腥味。
有的,只是寂寞。冰冷的,寂寞。
于是他可想象,京城的月下,一身白衣的戚少商独立于金风细雨楼之上。
突然间,就懂了那人的寂寞。
顾惜朝是知道戚少商的,他知道他寂寞。但是他没有去懂过,也不想去懂。一年前开始,他就一直在追逐,一直在追着那个已经名扬天下的群龙之首。在此之前,他的傲气不允许他低头,不允许他站在戚少商身边。用过去将二人隔离的,其实是他自己。
现在,他却懂了,懂了那人舍弃逆水寒的缘由,懂了那人的寂寞。
这柄剑上干干净净,不带前仇,没有旧怨。弃逆水寒而换上痴,是为了洗净铅华,重新开始。而金风细雨楼楼主的位子,非他所求。站得越高,便越是寂寞。
顿悟,不过拈花一笑间。
顾惜朝心中一动,手被剑锋划伤,剑尖一抹绯红,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周围。
戚少商……
不知他在敌营,会受到什么待遇。依木神玉之言,似乎还不会向他动手。
依戚少商之能竟被囚住,同时知道了圣物的真面目……
看来这家伙的运气,真不知是好还是坏。随随便便,也能遇见五神教教主。
这么一来,除了生死不知的欧阳炎,人就算到齐了。
顾惜朝眼一冷。
云纹戒指是五神教圣物,却无一人能认出它。就连欧阳炎,应该也是不知道的,否则不会轻易交给自己。
然而教众却知道他盗走圣物。
若是教主所言,为何他自己不出手?那五神教主既然能抓到戚少商,想来也是有几分本事。为何一直没有露面,却让不知圣物真面目的属下前来?
除非,他根本不想找,也就是说,前来找圣物的命令不是教主下的。
目的,自然是搅浑这池水,好混水摸鱼。
能下此命令的,表面上看,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应该和教主享有同等地位的圣女。不过,也不排除有幕后黑手。这一点,就要看明日的会面再定了。
若那圣女真是傀儡,那么五神教中,有此心机,有此胆略,当属水神天。
再来是一年前欧阳炎的叛逃。
地下密道是他一手所建,就崔延描述,绝对要耗费十数年的时间。既然甘心出力,又为何一夕叛教。云纹戒指又为何会在他的身上,还被拿来做了七杀楼的信物。
五神教的动向也让人好奇,既然知道欧阳炎最后遇见的是他顾惜朝,为何不立刻找上七杀楼,趁他尚未做稳七杀楼主之位,不管干什么,都会方便些才是。却偏偏要等上一年。
或者对方,是故意要让他做稳这个位子,好与五神教抗衡?
五神教,七杀楼……肯定还有第三方在。
而且……
顾惜朝的眼里闪过一道杀意。
而且所谓圣物,百分之百是个幌子!
至于第三方的目的究竟是他顾惜朝还是五神教,那不重要……
想要让顾惜朝作他的棋子,好坐收渔翁之利,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响了!
握住痴的剑柄,手下一发力。上好的红木桌裂成两半。
“看了这么久,木神护法不累么?”顾惜朝眼睛望向窗外一处,冷声喝道。
“顾楼主好大的火气。”见被识破,木神玉索性大方地站在对面屋顶上。
“木神护法三番两次的前来,莫不是看上顾某的七杀楼了?”
木神玉一愣,半是嘻笑半是幽怨地说:“顾惜朝,你真是冷心冷情。”
“阁下是敌人,对敌人自然是冷言厉语、铁石心肠。”
“只怕不是因为敌人,而是因为,戚少商。”木神玉看着顾惜朝阴沉的脸色,继续说道,“放心,戚楼主除了行动不自由以外,现在好得很。只要不逆了教主的意思,自然不会有苦头吃。”
“那么木神护法,所为何来?”
“来提醒你,水神天可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
顾惜朝心思一转,忽然对着木神玉笑了笑:“在下有一事想不明白,五神护法各有所长,木神护法你善药,土神护法可在土中钻洞,金神护法善于冶炼锻造。那么水火两位护法擅长什么呢?”
“火神护法并无所擅,但他是五位护法中,武功最强的一个,其烈如火。至于水神护法,水流无形,他最擅长,大概是‘变幻’。玉言尽于此,顾楼主是聪明人,自然会明白。”
戚少商活动了活动手脚,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内息顺畅无阻。而且事情也打探到不少,再打探下去,等全部知道的时候,这件事估计也结束了。
虽然邢涛劝告在前,但若他会老老实实留在这里,就不是九现神龙戚少商。
所以,他准备出去。
摸出贴身而藏削金断玉的短匕往牢门狠狠一劈,锁应声而断。
戚少商一边小心翼翼地往木牢入口走,一边聆听入口处的声响,却发现牢门口早已站着一个熟悉的影子。
“戚楼主,你还是呆在里面的好。”木神玉背光而立,带着神色莫测的笑容。
戚少商不退反进:“若在下……不愿呢?”暗暗屏气凝神、蓄势待发。
“教主有令,你要走,我们不会阻拦。”
戚少商先是一惊,随即了悟:“贵教教主是想借刀杀人?”欧阳炎想要利用顾惜朝来报仇,这位邢教主却是想利用他来牵制欧阳炎么?所以只“劝告”不“强留”。
“教主圣意难测。不过,戚楼主,我劝你还是留在这里。”再次重申了先前的话,木神玉的语气里,有诚心的告诫,也有浓厚的,威胁。
戚少商置若罔闻,向出口走去。
“戚少商,你以为你吃下的是什么东西?”木神玉静静地划开一个诡异的笑容,火光下看起来有些阴冷,“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你的血?你不妨看看自己的胸口。”
戚少商闻言停下脚步,拉开胸前衣襟。胸口放血的地方已经痊愈,连伤疤都不曾留下,却有一条极细的红丝,认真看去还会动,竟似活物一般,诡异至极。
但戚少商看着木神玉,淡淡一笑:“不论是什么,不论为什么,这牢,在下今日,非出不可!”
“九现神龙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眼内,却不想想有人会担心么?就算要走,至少也该听完再走。”木神玉狠狠地瞪着他。
想到顾惜朝的脸色,戚少商坚毅的神情转化为一声苦笑,终究妥协,没有再迈步上前。
“我不是中原人士,乃南疆苗家女子。想来楼主多少也察觉了些。”
“不错,护法的眼睛是罕见的翠色,的确不像中原人。”戚少商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说起苗人,总是不得不想到一种可怕的东西。
瞧见戚少商的表情,木神玉露出满意的神色。
“楼主似乎发觉了。奉教主之命,我在楼主身上下了蛊——就在取血的时候。教主给你的药,和这里的植物有相同的作用,就是让你身体里的蛊沉眠。那蛊一旦醒来,楼主便会日日胸口如撕裂般疼痛,虽不会取你性命,却是,生,不如死!”木神玉顿了顿,继续说,“这下总该明白,让阁下呆在这里,是为了阁下好,还是不要出去为好。”
戚少商听了只是一笑,仿佛木神玉刚才说的那些与他毫无关系。
“好一个不会让人死的法子。怪不得邢教主给我整整一瓶,原来早料定我会离去。敢问木神护法,这些药,如何用法?”
“你!”木神玉气急冷笑。“你不在乎,自然会有人在乎。到时那人,只能来求我!”
“这药服一粒可止一天疼痛。现在蛊还睡着,倘若蛊醒时再服此药,虽也能止一天疼痛,但就如饮鸩止渴,药效一过,你便会知道什么是地狱!戚楼主出去后一直顺着左边的墙壁走,就可看到出口,玉不送了!”
戚少商依其所指,出了木牢。途中经过无数岔口,更有几处有新近动过的痕迹。看来那地道的路线时时有人修改,没有准备还是不要贸然进入的好。
接着,他掏出身上的瓷瓶,数了数里面的药丸,一共是九颗。自己先前吃了一颗,一时不会发作。九日……吗?
不,至少应当留两颗以备不时之需。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将已经掌握的情报告诉顾惜朝,其他的……只能再作打算。
水神天果然依约前来七杀楼,同他一起的,如拜贴上写的,还有五神教圣女。
顾惜朝细细打量这个在五神教中地位仅次于教主的圣女。似乎是刚继位不久,看起来依然留有天真稚嫩,这样的女孩子,也可以在那个龙潭虎穴般的五神教生活下去?该不会是牺牲品一样的傀儡吧。
“在下顾惜朝,欢迎圣女驾临七杀楼。”顾惜朝一边笑着说,一边故意将云纹戒指露出,对着圣女行了个礼。对方却是低眉敛目,不往四周扫一眼,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名副其实的“五神教圣物”。
顾惜朝心中冷笑。
“水神护法此次和圣女一同为贵教圣物前来,我就让人在七杀楼准备几间客房,让两位慢慢找,如何?”
“多谢顾楼主关照。”
于是顾惜朝指派人手为五神教来客安排客房,之后,却被水神天叫住。
“顾楼主,在下有一事欲与楼主商量,不知道方不方便。”
来了。
顾惜朝不动声色的笑道:“既然水神护法开口,岂有不方便的道理。我们去书房谈。”
在书房坐定,顾惜朝和水神天一人端着一杯茶,细细品味,像是在比较耐性,谁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水神天见顾惜朝不受半分影响,也没有问任何问题,眼里闪过赞赏和杀机,终于还是先开了口。
“以顾楼主之能,想必已经看出端倪。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圣物之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不过,顾楼主可否帮我做笔买卖?”
顾惜朝挑眉冷笑:“世人都说玉面修罗顾惜朝忘恩负义、心狠手辣,背叛如喝水一般,翻脸比翻书还快,水神护法竟然找这样的人合伙,岂不是自讨苦吃。”
“顾楼主当然不是这样的人。如果真是这样的人,金风细雨楼又怎会与你结盟?那群龙之首又岂会为你奔波?”
“金风细雨楼楼主,当然不是一般人。”语气里多少带点挑衅,言下之意——凭你也想和戚少商相提并论。
水神天脸色一暗,却依然笑着开口:“顾楼主一定对这笔买卖有兴趣。”
“哦?不知道是怎样的买卖?”顾惜朝看似感兴趣地问。
“杀了五神教主。”
顾惜朝目光一凝,盯着水神天,对方虽然笑着,却已显露出他的气势。
“这句话要是让别人听到了,对护法你不太好吧?”僵持过后,顾惜朝放松般地靠在椅背上,调侃一般地试探道。
“所以在下只说给顾楼主听。”
“帮助护法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五神教奉你为主,旗下势力尽归楼主所有。”
“你与贵教教主有仇?”
“水神天与教主无仇。”
“有怨?”
“无怨。”
“那么护法你,能得到什么呢?”顾惜朝盯紧水神天的脸,不放过一丝变化。
“我只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这个……楼主就不要问了吧。”语气里有淡淡的警告。
顾惜朝笑了,笑的很美、很冷。
“顾惜朝向来只做霸王生意,不做赔本买卖。要与我做交易,阁下当再拿出点诚意才行。
“那我就再加加码。顾楼主可知戚少商已经为我教教主所擒?”
顾惜朝一愣,眉梢一挑,看起来讶异万分。
“有这种事?戚少商好歹也是成名人物,水神护法可不要糊弄我啊。”
“是不是糊弄,楼主可以自己去查。不过,听说他被关在木牢,着实情况不妙。”
“此话怎讲?”
看着顾惜朝变白的脸色,水神天胜券在握般的笑了。
“木神护法乃苗族人士,善用蛊毒。纵然戚少商身上有药人的血,普通毒药对其无效,但蛊毒不一样。若是戚少商不听话,恐怕是……生不如死。”
“第一,戚少商就算被抓也未必会中蛊毒;第二,就算他中了蛊毒,水神护法有本事能解?”
“第一点顾楼主要赌运气,谁也说不准,还是做好准备的好。至于第二点,只要接管五神教,木神玉又岂会不听话?”
顾惜朝心思一转,笑道:“好,顾惜朝就与护法做这笔买卖。愿以击掌为誓。”
“好!”
击掌过后,水神天离去,顾惜朝未动。
两人脸上俱是神色阴狠。
“你的戏倒是演的越来越好了。”旁边出现略带笑意的声音。顾惜朝却毫不惊讶。
“大当家的,什么时候也干起小偷一般的勾当。”几分嘲讽,几分调侃。
来人正是从木牢脱困的戚少商。
顾惜朝一回头,就看见那人胸前染血的衣襟,目光瞬间冷了下来。抬头盯着那笑的无畏的人,眼睛里好似有刀子飞出。
“大当家的该不会真的中了蛊毒吧?”三分戏谑,七分焦躁。
戚少商叹息:“我本想说‘不是’,奈何看到你就说不出来了。”
顾惜朝脸色骤变,一把拽过他衣领。
“戚少商……”
咬牙切齿、心惊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