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云碧影

36、第六章 找茬

　　堇年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哑巴老人在微胖的胡总管面前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听”完老人的话，胡总管仔细打量着堇年：“你这丫头倒也清秀，虽然年纪是大了点，但总归是好的。以后就留在少爷身边伺候吧！”
　　胡总管的话才落音，堇年错愕地抬头：“不是只负责书房吗？”
　　“书房？少爷是这么说的吗？”胡总管摸着自己的两撇小胡子，砸吧砸吧嘴，又去问老人，“你确定少爷是要她吗？”
　　哑巴老人这次不比划了，直接点头。
　　“那就没错了。”胡总管捏着一撇胡子，道，“少爷平时吃住都在北晏斋，既然说是要你负责书房就是这个意思了。”
　　堇年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理智告诉她这样的情况再好不过。
　　胡总管以为她要拒绝，又忙说：“其实少爷很好照顾的，以前都是笙老头来做，不过他现在老了手脚不灵活，难得你认字，让你当少爷的贴身丫鬟，还是提拔你了。”
　　最后一句话，带着明显的警告色彩，类似的话堇年听过无数次，她点点头，恭顺地道：“奴婢自当尽心尽力。”
　　“嗯嗯，知道了就行。”胡总管满意地，一直捏着胡子的手终于松开。

　　被安排住进北晏斋的西边耳房。她的身份一下子从厨房的烧火丫头变成了谢少爷的贴身丫鬟。仆人艳羡的目光，在堇年的眼里变得无知而可笑，烧火丫头如何，贴身丫鬟又如何，看似变好了，实际上还不是一样为奴为婢，不得自由。
　　吸口气，她敲了敲门，就听到里面清风般的声音：“进来。”
　　“公子，宵夜送来了。”
　　“嗯，放着吧。”
　　谢玉楼斜身躺在一架软榻上，腿上搭着块天青色羊绒毡子，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卷书册，看上去似乎有些年岁了，书页泛黄，边角都毛了。身侧摆着一座琉璃盏，晕黄的灯光朦朦胧胧，透过剔透的琉璃片带着几许迷离幻彩。
　　摆好杯碟，一碗银耳莲子羹，一碟甜香四溢的桂花糕，半透明的膏体中间还能看到一朵朵舒张绽放的金色桂花，精致得宛如一件艺术品。
　　许是糕点的香味引起谢玉楼注意，抬了下头，目光直扫桂花糕。堇年站在一侧默不作声地捏起一块桂花糕喂去，谢玉楼就着她的手咬了口，方方正正的桂花糕立即出现一道月牙型的缺口。
　　这样的姿态不免过于暧昧，令人浮想联翩，可谢玉楼神色坦然，目光始终落于书册之上，显是对于此种举动习以为常。堇年一开始其实也不适应的，毕竟这样喂食的举动太过亲密，但一两次过后也习惯了。

　　“今天的甜了些。”翻过一面书页，谢玉楼淡淡开口。
　　堇年“嗯”了声，道：“知道了。”
　　说话间，谢玉楼已将那块桂花糕吃完，堇年动身去端银耳莲子羹，舀了一勺，平稳送去，待谢玉楼咽下又舀一勺，如是反复。待一碗莲子羹见底，谢玉楼手上书卷已经翻了十来页。
　　放下碗，堇年眼看谢玉楼神色倦倦，在这伺候了三五天，对于谢玉楼的作息也有了一定了解，想了下开口问：“少爷要休息了么？”
　　“你去点个安神香。”
　　“是。”

　　熟门熟路地从小屉里取出一只竹筒，打开来倒在手上三颗拇指大小的香丸，再掀开香炉，小心地放进去，最后掩上盖子。袅袅白烟自顶部孔隙飘出，原本没有香味的香丸经由灼烧加温后散发出一股馥郁馨香，甜腻得浓香叫人恨不能就此醉去。把存放香丸的竹筒收好，放回的位置和先前取用之时分毫不差，关上小屉时，堇年心下微动，伸手拨了下。
　　走回软榻时，谢玉楼手中书卷已经掩上，一手垂下，宽大的袖袍下露出半截手掌。五指纤长白皙，连指甲也被修得格外齐整圆滑。这样的手大概从来都没有做过重活吧，除了食指一侧有层薄茧外，几乎堪称完美。完完全全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堇年在心里下着评价，想要就此退出去，想了下，还是蹲下身子将谢玉楼压在手下的书册取走，动作小心轻柔，生怕将他惊动。把他垂下的手重新搭到胸口，堇年起身，从内室搬来一床薄被替他盖上。等一切做完，堇年呼出口气，神色间有种倦态，长年生活在血雨腥风里，突然一下子变得这么安逸，多少有些不习惯，况且还得当好丫鬟的角色，不能让别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
　　堇年觉得很累，当初即便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盯着目标都没有这样疲惫过。
　　揉着些微刺痛的太阳穴，堇年转身离开。

　　茶几上的琉璃灯堇年没有熄灭，朦胧的光照的室内都像是笼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月移中天，一缕月色透过镂空的雕花木窗投射进来，丝丝缕缕，隐约可见里面晃荡不定的浮尘。
　　躺在软榻上沉入好眠的谢玉楼霍地睁开眼睛，安静地转头，一双眼眸蒙了水雾般看不真切。良久，他勾起薄唇笑了起来，笑若春风拂柳，然一双眼睛在这个时候格外明亮，少了那层云雾缭绕，显露出凌厉尖锐。
　　“姚红杏，你到底要如何？”轻叹出声，嗓音异常的低哑，掺杂着一丝无可奈何。
　　阖上眼，谢玉楼面容恢复冷漠姿态，气息间全是安神香馥郁浓香，甜腻得几乎要人溺毙期中。

　　眼看着就上元节了，阖府上下热闹非凡，张灯结彩，连枝头的鸟雀都叫得格外欢快。
　　烟秀进了院子，就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迎面走来。眼珠子一转，她停住脚步，立在月洞门下。
　　堇年欲从她身边穿过，未料对方身子侧移，立即堵住她的去路。
　　堇年抬头，见到的便是烟秀敌视的目光。
　　原本烟秀是负责饮食的丫鬟，每日定时去厨房给谢玉楼端来吃食，这一差事成了众人眼中的美差。自从堇年成了谢玉楼的贴身侍女后，烟秀就被分配去了前院。负责是事务多不了多少，但秀烟心里一直存了个年头，谢玉楼年岁正好，却未娶妻纳妾，她本想着多在谢玉楼面前晃，说不定有朝一日能麻雀变凤凰攀上谢玉楼这根大枝。而现在，什么都完了，一天到头她几乎见不到谢玉楼一面。
　　烟秀的心思堇年虽不清楚，但也猜得到几分。
　　不愿和她纠缠，堇年瞅了个孔隙就要走，烟秀忙伸手去拉她，一拉之下，非但对方衣袖没沾上，自己反是跌了一跤。烟秀索性耍泼“哎哟哎哟”哭喊起来，四周围的人听到动静都出来，堇年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呀！秀丫头怎么了？起来起来。”厨房的郑大娘瞅见了，上前来扶。
　　烟秀躲开郑大娘的手，委屈的出声质问：“我和你无冤无仇，你推我做什么？”她这话自然是向着堇年说去的，闻言，郑大娘也回头去看堇年。
　　站在众人视线中，堇年神色如常，不声不响冷眼看着烟秀到底能玩出什么样的花招来。

　　“小堇啊，你也说句话呀！”堇年的沉默助长了周围的议论声，又小渐大，噪杂纷纷。郑大娘看不过眼，出声提醒。
　　“大娘，真的是她推我的。”烟秀仗着自己有几分容色，平时得罪的人也不算少，最要好还算是这位在厨房忙活的厨娘了，一见她也在偏向着堇年，立刻不依地嚷嚷。
　　厨房里几天的相处，堇年虽然沉默非常，她看得出堇年不是那种会欺负人的，用她的话说，“这娃好是好，就是跟木头一样”，要她相信这样一个姑娘会耍小心眼，她还是不信的。郑大娘口里不说，心里还是疑惑的，但现在这情况，她忍不住催促堇年：“小堇，你倒说句话。”
　　听着周围议论声渐大，堇年这才淡漠道：“我没有推她。”
　　堇年的话说是辩驳，不如更像陈述，不带丝毫感情。郑大娘瞪她一眼，老好人的性子又犯了，蹲下身子去扶烟秀。烟秀靠在郑大娘身上，口里“哼哼唧唧”，不停唤着：“好痛，好痛。”
　　郑大娘听她这么连声吆喝，急着问：“哪里痛？”
　　“我腿，应该是……崴到了。”她本来想说断了，可目光瞥见周围这么多人，事到临头又不敢真的把事情闹大。
　　“崴了？来给我看看。”郑大娘一听蹲下身子就要给她检查，烟秀哪里敢，只能扯着郑大娘不让。

　　堇年看着这一群人，低头皱了皱眉，淡声道：“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说着她转身离开。
　　烟秀在后面嚷嚷着：“什么人啊，撞了人了就这么走了，你以为当了贴身侍女就了不起了？”
　　脚步蓦地停住，堇年回身，目不转睛的瞧着烟秀。烟秀给她这么一看，心里慌了神，做贼心虚地垂下头去，就听她道：“自然不算了不起，但至少某人在嫉妒。”
　　她说完就走，不理会烟秀瞬间苍白的小脸，以及身后突然爆发出阵阵笑声。这些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转过假山，她放慢步子，忍不住嗤笑出声，连自己都弄不明白为何要跟烟秀针锋相对。

　　少了那层天荒杀手的华丽外衣，居然连个小小丫鬟都敢来栽赃嫁祸她，若是给李瑜知道，怕不是得笑得打跌。想起李瑜，堇年脸上闪过一瞬的惆怅。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从他回来自己一直说李瑜在改变，其实连着她也在一起改变不是。
　　难道安逸日子真的会让人改变？堇年心里没谱。
　　叹口气，想着红姑叫她过来保护谢玉楼，可这么多天过去了，她是压根都看不出谢玉楼哪里需要保护，他不过一介商人，有什么值得红姑这般郑重其事把自己派来？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多想，继续往北晏斋去，谢玉楼今日来了兴致要画画，可惜朱砂没了，就叫她去拿。这会回去，估计这公子爷又没得兴致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不是罗嗦了些呢？呃。。。不知道为什么一写到堇年和小谢就总是别扭~把我折腾得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