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原残恨》秦苑夕

10、尾声·残恨

　　她一个人跪在一个坟茔前，闭目垂首。
　　草原上的风又起了，在这黑夜和黎明交替的时刻。地平线边露出了一点殷红，带着初生的希望，喷薄而出。
　　“又是春天了。”她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又沉默。
　　过了许久，一双手轻轻地把一根旌节插在了墓碑边：“我知道，我做什么，也都再也弥补不了你了……我可以感觉到，你的遗憾，会永永远远留在这片土地上……永永远远都不会再消失……”
　　“对不起，少卿。”她伸过手去，轻轻地抚上镌刻有他的名字的碑石，指尖却在不住地颤抖。
　　她又看了一眼那只在光秃秃的砂石上凸出的半截旌节，喃喃：“对不起，若殷。”然后她如同无助的孩子一样，用双手捂住了脸：“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们，请原谅我，若殷，请原谅我。”
　　“你当初为何不直接告诉她，即使苏子卿真的伸过手去，也摘不下她的斗笠？你为何不告诉她，你是西王母身边的侍女，不可与凡人亲近，只愿她和他好好生活，就像你自己陪在他身边一样？你为何又不告诉他，因为你知道他和苏子卿的关系，所以你才会对苏子卿百般照顾，一切都不是她想的那种模样？”一个清和的女声从她身后传来，她没有回头，她知道那是月神镜舞，曾经和她一同服侍西王母的女子。
　　“我……我……我不知道，我当初做得是对是错……”她深深埋下头去，啜泣起来，“如果我没有干预他的生活，仍由他自己选择，他是否会快乐许多？虽然……虽然……我不希望他死去，但……我更不希望他不快乐……若殷说得很对……我真的很自私，很自私……自私地让他生，却完全没有顾虑他的感受……”
　　“你不是也知道，人心是算不准的么？”身后的镜舞蹲下身来，手抚上她的背，眼神悲悯，“缳吟……我知道你很苦……你要哭，就哭吧。”
　　她真的放声大哭起来，坠泪如珠，一滴一滴落入砂石里，瞬间便渗入无痕。
　　“也许……我真的不该这么做……就像你不去干涉晔辰一样……”
　　“晔辰……其实也过得很不好呢。”镜舞如是安慰她，“他这一世做了史官，却因为帮着李少卿的缘故，被汉武帝刘彻下狱，还处以了宫刑。缳吟，也许这真的是他的命，无论你做过多少努力，你也都改变不了它应有的轨迹。所以，不要太自责了。”
　　她伸出手，将她温柔地抱在怀里，如同多少年前，那个高贵的女人抱着她一样。
　　“娘娘让我来接你，你在草原上历练了五十年，也是该回昆仑山的时候了。”镜舞看了看墓碑边的旌节，眼底便浮现了昔日见到的那个美丽可人的匈族公主：“走吧，李少卿已经故去，有若殷陪着他，他不会孤单的。”
　　她将她扶起身来，擦干她的泪，掺着她，慢慢地走向远方。
　　而那个女子一路都不住地回头看，春暖花开的季节，有阳光温柔而深情地泼洒在墓碑上，映亮了他的名字。
　　她记起了那个春日，他和她初见的那个春日。
　　他一袭青衫，斜倚在新柳下，嫩绿的柳条儿搭落在他的肩上。他在吹着一首古老的曲子，婉转轻扬，不染纤尘。明快的旋律如同跃动在新生的枝桠上的阳光，带着年少的憧憬和期盼，更有着迎接万物苏醒时的希望和欢欣，让初次到长安城的她驻足停留。
　　镜舞进了城，去看望晔辰转世的那个人，而她却没有跟去。
　　她蹑手蹑足地靠近了他，却只是站在柳树的背后，悄悄地观望。
　　春风里，笛声有如云端之音，淌过她简单清明的心，让这个在草原上以神巫的身份过了一段孤单落寞日子的女子第一次体会到了人世间的美好。
　　她看到了风中笛身上系着的那个木牌，认出了上面刻着的两个字。
　　“少卿。”她脱口唤出，面前的少年猛地回头，也瞧见了躲在柳树后面的她，清丽如兰，轻盈似蝶。
　　“少卿，你叫少卿？”她好奇地问他。见他点头，她的双眼瞬间弯作了月牙。
　　“好漂亮的名字呀！少卿，少卿！我可以这么叫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