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斜阳外》子夜澄夕

11、沉香

　　令她颤栗的一刻终于来临。
　　那晚，端品毅或许又一次在祁心焰那里受了刺激，他醉醺醺地回到房间，宛茵照例抱了被褥预备去睡书房。留在书桌上的一页小笺忽然被风吹落到了地上，她刚想去拣，却被品毅一把夺过。薄薄的薛涛笺上题着寥寥数语：——
　　夜语忧思萦，梦别泪沾襟；
　　徒伤斜阳去，谁怜碧草心。
　　端品毅瞅着这首小诗，完全错会了其中的含义。他以为妻子因为被冷落而幽怨，这女儿家温柔纤细的情思撩动了他，于是茫然而欣喜地问，“宛茵，你孤独么？你怪我么？你恨我么？”她慌乱地抽回那页纸，回答说，“呵不，我不怪你。我为什么要怪你？”她忙忙地将纸页藏进沉香匣，竭力镇定，“不早了，品毅，你休息吧。”恰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象水莲花不胜娇羞，只是，他以为，那是属于自己的娇羞！
　　他忽然伸手拉住她，“宛茵，你要到哪里去呢？”她惊恐地抬头，面前一张因醉酒而有些变形的脸正燃烧着亢奋的光亮。他步步逼近，“我一直忽视你，宛茵，我大错特错！你这么细腻这么美丽，你是我的妻子！”她软弱地靠桌而立，“你，你要做什么呢？”他靠近来，凝视着那双惊惶的眼眸，忽然燃起征服的欲望，轻笑起来，“宛茵，你不是要尽妻子的义务么？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义务？！”
　　她头脑轰然炸开，整个人完全呆怔。
　　他眩惑地搂住她，低喊，“宛茵，你是这样美呵！我不该辜负你的等待，不该抛下你独守空房，是不是？我会怜惜你，我会好好做你的丈夫，我不会像斜阳那样离你而去！”她倏然回复意识，却是无比的惊怯与抗拒。
　　躲避挣扎中，突然触到那小小的木匣，是沉香匣！殷少阳痴心相赠的沉香匣！内里尖锐的针刺痛她的手指，唤醒她全部的力量。她拼命地摇头，“不要！不可以！”竟抬手将木匣重重挥击在他的额角！闷然作响！他被这猝然袭击打的发昏，一缕血迹迅速渗出。
　　他呆呆看了她好久，被她疯狂而痛苦的眼神所震慑，伤口处疼痛袭来，瞬间的狂潮蓦然退却。
　　他捂着额头冷笑，“原来，我端品毅竟娶了一个贞洁烈女呢！”
　　后退一步，他忽然想起祁心焰，面前决绝的女子竟在这刹那间仿佛和她有些相似呢。可恶！
　　心焰，宛茵、心焰，宛茵----------两个女子的身影交替浮现，他失败地垂下头，旋即又自嘲地一笑，“等着吧，终有一天，你们都会乖乖成为我的女人！”他想起那个赌约，不由铁青了脸，咬牙切齿道，“好！好！你们都这样逼我！我等！我会坚持，祁心焰，我决不会输给你！”他兴味索然，不再强求，撇下呆怔着握住木匣的她扬长而去。
　　浓浊的酒气仍然在屋中弥漫。

　　傅宛茵痛苦地握着沉香匣，慢慢掀开盒盖，那触摸了千万遍的刻字，光滑如缕，即使在黑夜之中，她依然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思念，宛转如茵草纠缠疯长。
　　那一刻她终于了解，再如何欺骗如何隐藏，甚至已经是克制到极点，都始终无法面对。她的心已经交给了一个人，她无法把自己再交给另一个人，那是莫大的耻辱与难堪，她做不到！点点滴滴的碎片沉积汇拢，积聚成汹涌澎湃的潮，巨大的声音回响着，激荡着，呼唤着一个名字，只有一个名字，只要这一个名字——殷少阳！
　　是罪也好，是孽也好，让我沉沦让我疯狂让我毁灭，只是不能再身不由己，不能再身不同心！远处的山林是最渴望的所在，是最深刻的召唤！她毫不犹豫地奔进马厩，牵出银风。你认识路吧，带我去吧！去找他，去告诉他，我的思念我的痛苦我的挣扎--------带我去找他！
　　她的泪，灼烧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