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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鸽与乌鸦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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蜷在木制的沙发上,到底睡不怎么舒服,我只稍微眯了会儿,就因为咬到舌头醒了过来。
要说这坐着睡会咬到舌头,也是我的一个老毛病了,头一次发现的时候,因为觉得不算什么绝症,就没去看医生,而是打开浏览器千度了一下,看有没有其他症状相似的病友,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有说是牙齿畸形的,有说是牙没刷干净导致牙周炎的,有说是胃肠功能紊乱的,有说是面部肌肉发育紧张的,还有说是精神压力大的,更离谱的,甚至说需要去做个脑电图,排除一下癫痫……我摁灭手机,又对着镜子照了照,为自己的一口獠牙伤春悲秋了一会儿,便把这事抛到脑后了,只是心里到底存了个疙瘩,以后每次坐长途汽车时,都会提前给mp3充满电量,再备上一罐提神醒脑的薄荷油,免得一不小心睡着后,因为咬舌自尽而上什么奇怪的热搜。
感受着这久违的疼痛,我的第一反应却是:坏了,今晚上没法再舒舒服服地吃好吃的饭菜了。接收到这个坏消息的大脑在瞬间清醒,其它部位却还有点懒散,不太愿意动弹,我便仍闭着眼睛,靠坐在那里休息。
或许是因为视觉暂时没有被启用的缘故,我的听力似乎变得比平时敏锐了些许,再加上先前为了不吵到去卧室里睡午觉的叔公,我特地将电视音量调得极低,总之,除却那些寻常的白噪音外,我十分确信,我的耳朵还捕捉到了一种分外奇怪的,介乎于“嘶”与“沙”之间的动静——有点像谁在拿脚底板,一遍遍地摩擦着竹席。
我撑了撑很是沉重的眼皮,心里刚对那副被我随手丢在寝室,没有带出来的小熊眼罩升起几分怀念,就发现侧对着我的那扇客厅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条小缝,那米黄色的帘子正被风推着,向内鼓动——这倒是没什么,关键是,歪七扭八地挂在窗台上的那条长得像数据线的玩意,它好像应该或许可能大概,是条蛇啊!
人和动物在面对可能致自己于死地的天敌时,总会本能地产生些危机感,就如眼下,我虽不太看得清那东西的具体模样,却还是被大脑强行按在了原处——即便它没有动弹,且身体扭曲出的姿势也毫无规律可言,不太像是活物,但某种刻在我基因内的、应对危险的能力却依旧固执己见,仍坚持着自己的决断。
无奈之下,我只好趁着这机会,仔细观察对方。只见它全身呈现出一种在泥浆里打过滚般的黄褐色,颈部长有黑斑,头型类似三角,腹部到尾部过渡得很是突兀,并不是常见的竹叶青、五步倒或者大墨镜,但肯定有剧毒——是偶然爬进来的,还是某人特地放进来的?
我往周遭扫视了一圈,想要找些能用的武器,可找来找去,却只发现了手里捏着的一个遥控器,稍远一点的沙发上倒是有个果盘,可惜是玻璃的,不禁摔,而那样式精美的纸巾盒子又太小,大概率压不住它,还是需要我用脚去帮忙,但这踩蛇可是个技术活,如果位置不对,它还是会抬头把我咬死的。
我对蛇这种生物的感情比较复杂,很难说清究竟害不害怕,事实上,如果它们能跟我保持必要的安全距离,中间隔着一层玻璃或者显示屏,确保不会有毒素通过牙尖,注进我的身体,那么,我其实还是很能欣赏那闪着冷光的鳞片,和美丽幽邃的眼瞳的。
所以如果我说我害怕,那么我真正害怕的,应该是人在面对险境时的那种无能为力。
但眼下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必须要在它到达卧室之前,想办法将它控制住。我不敢随便叫叔公,免得他听到我的声音后,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贸然走出房间——那可真就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当然,首先要想法子保住的,还是我自己的性命。
那条看起来脏兮兮的蛇像被丢掉的玩具那样,不动声色地悬挂了有十多分钟,等得我都有点不耐烦了,甚至觉得它是不是一个制作逼真的道具,被不知道谁扔进屋子里恶作剧……这未免太过分了,我准备起身扔它出去。
然而我的脚才刚一动,它却是骤然摆首,原本随意乱扭着的躯体,以我根本难以反应的速度变成了“S”型,尔后,竟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开始朝我这边水平移动。
卧槽。
我脑袋一片空白,心里忍不住地直爆粗,哪怕对面的世界其实是电脑里的一张画布,正有人按住鼠标拖着那蛇移动,也不至于这么快啊?所以它刚才一直保持不动,其实是用来迷惑我的战术吗?这也太狡猾了吧!
我保持住准备站起来的动作不变,感觉浑身的毛孔都因为紧张而开始往外排汗,不多时便糊了满头满脸,汗液垂挂在我的眼睫,将落而未落,我却不敢去擦,甚至不敢眨动眼皮——蛇的视力其实很差,所以即便拿眼睛注视着我,也未必就是真的看到了我,只要我能够一直保持不动,它很快就会对我视而不见。
果然,它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疑惑地扭了扭脖子,开始有点不确定,刚才被它感知到的我,究竟是不是一个活物。
片刻之后,它终于彻底失了兴趣,转头朝着饭厅的方向移去。我稍微松了口气,正准备等它一走,就去把吃饭间的门关上,将它与客厅隔离,哪知因为吃得太饱,神经又绷得太紧,我胸腹一震之下,竟然在这要命的关头,打出了个嗝儿。
如果是说了句话,或是咳嗽了几声,问题可能还真不是很大,因为蛇没有耳朵,基本是个聋子。但打嗝却有所不同,拿玄一点的话说,就是我突然之间,从身体里吐出了一口阳气,这样一来,那条本已准备离开了的蛇,想不注意到我都难了。
这回它不仅能断定我是个活物,还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我刚才是在欺骗它,是个奸诈的、懂得伪装的坏东西。想通了这一点,它骤然愤怒起来,细长的身体弯折了几下,便腾空而起,朝我这边弹射过来。
完了,没想到我程某人活了二十多年,最后竟落得这样的收场,可怜我交了那么多的学费,却连毕业证也没拿到,还有我的那张卡,我当时有没有把密码告诉老赵?而且,我都还没来得及和他说……
想到这里,我的眼睛立刻就瞪圆了,恶狠狠地注视着它飞过来的方向。我举起手中的遥控器,摆出了挥舞羽毛球拍的姿势,准备看看能不能将它打落到地上。其实我也知道我眼下的行为纯粹是在垂死挣扎,因为人眼是不可能清晰地捕捉到一个正处于高速运动中的物体的轨迹的,所以我能打到它的概率……几乎为零。
可就在短短半秒之后,我居然真的捕捉到了它的踪迹,我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才发现这条如同离弦之箭的蛇,竟停在了距离我的鼻尖不到一拳远的地方,像是一段放了一半,却忽然被人按了暂停键的视频。
它身上当然没有长按钮这种器官,之所以停住不动,也不是突然良心发现,不想咬我了,而只是因为有一只手从它背后探了过来,准确而有力地捏住了它的七寸。
我缓缓抬头,正对上老赵那鬼气森森的双眸。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肤色比之平时,似乎要更苍白些,甚至能见到青灰色的气脉,在皮肉之下若隐若现,乍看之下,竟有一种……透着吊诡的病态美?
他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黑眼圈也加深了……莫非是生病了?是了,他在兰家村的时候,应该也吸入了不少功德汤散发出的香气,或许只是勉强压抑住了,没有表现出来。
我俩四目相对了一会儿,什么话也没有说,我便率先低下了头去,因为这样毫不避讳地直视他的面庞,让我本就在加速分泌的肾上腺激素分泌得更加快了,再这样下去,心脏都要爆开了。
那蛇一方面被掐住了致命要害,另一方面被老赵身上那浓郁如实质的阴气所伤,一时间整个身体都瘫软了下来,垂在他的手指间,越发像一条沾了泥的麻绳。我恨不得把它踏在地上狠狠地跺上几脚,奈何身体却还是软的,使不上劲。
我将手里攥着的遥控器丢到一边,拿有点无力又全是汗的手抹了抹脸,惊魂未定地道,“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感觉你在叫我,就先回来了,”老赵把麻绳儿绕在腕上缠了几圈,又找到茶壶给我倒了点水,“你这村子,可真是有意思。”
“是啊,一来就差点交代了小命,能不有意思吗?”我有气无力地说着,把头靠到沙发上,大口地喘着气,“你刚才……嘶,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你舌头怎么了?”老赵听我突然发出蛇叫,简直要开始怀疑我是不是被那蛇过了什么奇怪的传染病了,又不好过来扒开我的嘴查看,顿时皱起眉来。这可苦了那条倒霉的麻绳儿了,差点被当场拆分,变成一堆肉块。
“刚才睡着,把舌头咬分叉了,问题不大,估计明天就能好了。”
老赵沉默片刻,抽出几张纸巾,给我擦了擦汗,“有我在这里,不管是谁,都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他把玩着那颗蛇头,脸上的笑意有点冰冷,“可疑的人是没看到,不过我知道这条蛇是哪里来的——村子的后边有个毒蛇养殖场,里面品种很是丰富,且数量众多,就算偶尔少一两条,估计也很难被发现。”
我惊得刚瘫下去的寒毛又都立了起来,白着脸道,“养蛇基地?那意思就是说,如果那个丢蛇的想再来害我,资源有的是,而我只能随身携带一整箱的抗蛇毒血清?这是那个养殖场老板的阴谋吧?推销药也不带这样的啊。”
老赵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回到沙发上,“我已经打过招呼,让它们不要再来了。你若是实在害怕,待会我就以房子为中心,布上个拒灵阵,之后别说蛇,连个蚊子都不会有。至于这一条——”他手指滑动,不容拒绝地掰开了蛇口,似乎是想就这样将其破成两半。那蛇没法反抗,只得蜷起身子,用一双几乎是摆设的大眼望着我,神色里净是哀求。
我心说我真是疯了,才会从一条蛇的眼睛里看出哀求……就它那小脑袋瓜,真的能产生如此复杂的情绪吗?
但见到它这奄奄一息的模样,我终究是有些不忍,“你不会是想将它就地正法吧?这可使不得,万一它挣扎起来,弄得满地是血,我岂不是还要花力气打扫?倒不如提溜出去,找个稳妥地方扔了——也可以先用菜筐子扣上,等婶婶回来,再行发落。”
老赵弹了弹蛇肚皮,道,“直接弄死,还更省事些。”
“别说这条蛇了,”我看他杀心不减,真怕再说下去他就要凶性大发,让它血溅当场,便转移话题道,“我刚都忘了问你了,你怎么一进村就不见影了,难道是又有什么发现?”我自认是第一次来这个村子,来了之后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如果是有人蓄意要害我,或者说,害房子的主人,那……
我顿了顿,脑中忽然就浮现出进屋之前看见的,那个叫叶冠军的疯子看向我时,分外诡异的眼神。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叔公家门口,难道是在跟踪我?可是我跟他好像也没有什么仇怨吧?他要真有放蛇害人的本事,怎么不去找当时抬他进棺材的那几个人算账,倒找上我来了?
老赵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勾了勾唇角,“这村子里稀奇的地方确实不少,你要是感兴趣,我也可以带你去玩玩,不过,在这之前,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心想你说得倒是挺轻巧,还玩玩,玩什么,玩命还是玩心跳?
其实我一听就知道,他对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使坏这事,心里多半是有数的,之所以不告诉我,无非是已经处理了,或是不想我卷进更大的麻烦里罢了。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再加一把火,逼他把知道的事情都吐露出来,于是便直截了当地问,“想害我的人,究竟是不是村里那个疯子?”
老赵思量片刻,又看了看我,才眯着眼睛说出了一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
“疯子?哦,你说的是那个被抽走了三分魄的人吧?他只不过,是个可怜虫罢了。”
可怜,虫?自打从兰家村出来,我就对虫这个字有点心理阴影了,一时也拿不准老赵用这个词,究竟是随口一说,还是有别的深意。
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量略大,我消化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正想再加一把劲,从他那里挖掘出更多有价值的情报,他就在我身旁坐了下来。那股带着湿润感的奇异芬芳又钻进了我的鼻子,弄得我有点想打喷嚏。我狐疑地看了看他,心里觉得他是不是趁我不在,偷偷去河里洗了个澡,要不怎么就这么香呢?
“你明明很讨厌蛇,为什么还要同情它?还是说,你到处发散爱心的时候,其实根本不在乎对象?”他从果盘里拿起一颗桑葚,送进嘴里。暗红的汁液染透了他的嘴唇,衬得他宛如一只饱饮了鲜血的异国妖孽。
“你别吃独食啊,给我也来一口……嘶,怎么这么酸?讨厌倒也还好吧,主要是怕被咬,不然我还挺喜欢蛇的,”他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我突然想到他提着松鼠,说要绑架代替购买的模样,忙补充道,“这条不行,长得有点丑,我更喜欢那种纯色的,或者色彩分布比较均匀的。”
一根麻绳突然遭到了致命打击.jpg
“这样,”老赵用指节敲了敲下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来,想了会儿,又突然道,“所以你刚才究竟——”
我正要开口,电视机里却传出一个声音,在低低地念着旁白:“蛇类是季节性发/情动物,其交/配时间根据种类不同,会有细微的差别,如金环蛇和尖吻蝮等,通常在4-5月,其它蛇种,则在5-6月,另外一些,甚至会在秋季……”
???
动物世界?不对,致富经怎么会讲这个,这是在教别人养蛇?
我有点尴尬,手忙脚乱地想换个台,却按成了调大音量。
“到了这个时候,雌蛇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味道。有的蛇气味比较浓烈,即使是人也能闻到。”
“……”
我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换台键,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电视关了,又觉得这样做多少显得有点心虚,更有点莫名其妙。偷眼去看老赵,却发现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而是又站了起来,一路飘着往饭厅的方向去了,边飘还边小声嘀咕,“好像有吃的东西。”
……这厮其实是饿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