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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城南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白日里,城南就如同京城的其他地方一样,明面上没有什么不同,小孩子沿街嬉闹,小商贩极力吆喝,酒馆、茶肆也都如往常,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但是细看之下,就能明晓此处的玄妙。
      或逆旅,或酒家,或茶馆,门前的商贩是有数的,黄毛小孩玩闹的地界也是有数的,再细看就会发现,大家眼睛瞟着的人也是有数的。
      由着此处豪绅的关系,城南的创税很高,每年要交至上面很多的金钱银两,换来的是朝廷对这个地方的不闻不问。而豪绅们各成方圆,每个手底下都附庸着一批喽啰,主要的任务就是看护好自己照应的生意,当然,这些生意都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卸货杀人、罂粟买卖……。每个豪绅家族也都有着自己的经营范围,但是也架不住哪个有野心的想吞并别人的生意版图,这个时候攀比的就是手下人的杀人功夫,抢货抢活靠的就是手起刀落的本事。

      这便是白纤尘最怀疑的地方。城南特殊,红袖坊的人网安插不进去,所以婳兮动手之前,早做了精细的准备。何处动手、何时杀人,早就推演了数遍,却还是在刺杀的时候遭人暗算,中了别人的圈套,以至于身负重伤。
      白纤尘来来回回地在脑子里重复这段记忆,她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的解释,那便是刺杀行动早就暴露了。可到底是在哪一步出了问题呢?红袖坊?还是城南?
      明晚。明晚白纤尘就要只身赴险了,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月明星稀,一切的一切都和记忆里的画面重叠。楼中亭的必备节目落幕,白纤尘便乔装成了宾客出了红袖坊,绕了一个酒肆,换上夜行衣,跳上了屋脊,飞驰向城南而去。
      从那晚起,白纤尘什么都没做,只是一个人呆坐在楼中亭里,在脑海里无数次的回忆婳兮的行动路线和动作。她觉得,既然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便不出楼中亭,不去城南,总归是出不了乱子。

      一路上,风略过白纤尘的耳边,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她自顾自地想着,婳兮当时有没有像她一样?摇了摇头,白纤尘在心底轻笑着自己,婳兮自诡谲地狱中来,怎会和她一般?
      清了清思绪,看着眼前不远处的小院,白纤尘神经紧绷了起来。

      一样的院落,就连门口那坏了一盏的灯笼的花纹都是如出一辙。草丛里的蛐蛐叫得人心烦,闷热的夏夜,让白纤尘的夜行衣汗涔涔的。白纤尘紧贴着东厢房屋顶上的瓦片,小心翼翼地翻身进了廊桥,往正房走去。
      顺着廊桥,绕道后窗,白纤尘一下子慌了神。记忆里的后窗应是禁闭的,而此时此刻,她清楚的看着从那扇窗里透出的暖黄色烛光,白纤尘皱紧了眉头。
      婳兮的行动便是在这小小的窗扇间被打乱的。推开窗后,无数的冷箭飞向她。避开冷箭,又被埋伏在草丛中的两个黑衣人困住,而趁着这个间隙,余沭被人带着出了正房,上了马车,疾驰而去。那两个黑衣人的武功极高,并不亚于婳兮,只可惜这二人意在生擒,而婳兮又善暗器,重伤之下,她还是取了这两条性命,随后又带着伤,追了两条巷子,才半路截杀了余沭。
      其间凶险,白纤尘比任何人都清楚,回到红袖坊的婳兮,活脱脱地成了一个血人,全身上下未有一处好肉,在床上养了半月有余才将将恢复了些人气。
      怕,非常怕。夜晚,窗扇,四周寂静的只剩下白纤尘的呼吸声,脑海中已经设想出了无数种可能的情景,盯着那投在地上的四方光斑,白纤尘坚定了心,贴着墙壁靠近床边,试探性的向屋内望去,屋内没有人!
      脚尖点地,翻身入内,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落地时竟未有半分声响,白纤尘兀自感叹婳兮轻功的卓越。只是此时并不允许白纤尘想太多,这里是内间,外间的情况她还一无所知,不可掉以轻心。
      这个房间干净整洁,没有半分冗余的装饰,寻常的私人物品并不多,应是刚住下不久,只是字画和书奇多,整个房间里面有着一股浓浓的墨汁味。白纤尘大气不敢喘地向外间走去,借着隔断的庇护,白纤尘窥见了外间的一隅,堂内的两盏茶水还在冒着热气,人还在,未出声。
      白纤尘不敢轻举妄动,找了隐蔽的地方躲藏了起来,静观事变。没一会儿,白纤尘视线里的穿着华丽的男子开口讲话:“先生,宦官当道,国将不国,您还打算一直不闻不问吗?”
      隔着屏风,白纤尘看不清楚,但还是能知晓此人并不是她的目标。余沭并不在白纤尘的视线里面,她只能闻声定位。
      “呵,国将不国?你的国是指你那见不得光的算盘吧。”
      声音浑厚,依稀能听出是上了年纪的长者,白纤尘暗自敲定,此声音的主人便是余沭。

      说来奇怪,婳兮的记忆里,余沭此人是非常特殊的,婳兮杀他的时候他就端坐在马车里,当时婳兮连杀三人,早就杀红了眼,偏偏掀开帘幕,剑指向他的时候,一切的杀意都瞬间收敛了起来。白发、白眉、白胡须,余沭理了理衣冠,闭上了眼睛,没说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过婳兮。婳兮见状,也给了他一个痛快,脖颈间深深的一剑下去,余沭便瘫软在马车里了。
      按说,婳兮那时应该事了拂衣去,但她却拖着重伤的身子,架着马车回到了那个小院,将余沭埋在一片紫藤花下。
      从回忆里抽身,白纤尘凝神地听着外间两人的对话。

      “先生耳聪目明,学生自知近年来德行有亏,但是先生昔日之教诲,学生一刻未曾忘记。如今士族纷纷倒戈,宫中、前朝、地方早就乱成一团,先生当年想要之天下,越走越远了呀!”
      那人讲的愤慨,只可惜余沭一句话便朝他的头上撒了一盆凉水:“你千方百计将我从淮阳接至京城,恐怕并不为了我当年的所谓天下吧。”
      “先生此话何意,学生在朝为官数十年,夙夜忧叹于先生理想与家国未来。”
      余沭未答话,背着手转身走向主位,坐下,入了白纤尘的视线,端起了茶杯,余沭开始品起了茶:“茶是好茶,只是凉了。师徒一场,我言尽于此。”
      悲凉之感瞬间袭击了白纤尘的内心,她仿佛亲眼见证了这个古稀老人少年之时的意气风发逐渐被现实磨灭。
      人走茶凉罢了。
      可惜,那个男子并未听出余沭话中之意,反而摘掉了虚伪的面具,再不去讲所谓的家国大义:“先生,您与我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您来京的消息我早就放了出去。城南处处是我的人,他们一有动作,我便可知晓,只有我才可以保您性命无虞啊,先生!”
      白纤尘听此话,瞬间明白了为何婳兮的行动会暴露。原来是在婳兮调查城南的时候被人瞧了去。而现在,白纤尘算是捡了现成的便宜,这一次,说不定可以牵出背后的一条大鱼。白纤尘等待着时机。只听见余沭再次开口。
      “我不在乎你玩的那些把戏,活到这个岁数,性命早就不值一提了。如今薛怀义的人拥兵十万于嘉州,一招倒戈,嘉州之地尽数归于淮阳王氏,土地一朝兼并,受苦的是嘉州百姓,随你来京城无非是想为那些百姓想想办法。”
      闻此,白纤尘犹豫了,婳兮的记忆里面,大祁命数已尽,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只等皇上殡天,兵戈相伐、民不聊生。余沭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她却要亲手了解一个吗?
      “哈哈哈哈,先生,我的先生啊。而今之世事早就翻了个天,您怎还能如此天真啊,啊?”
      嘲讽、不解、恼怒在那人的笑声里一丝都未曾隐藏。白纤尘听着那笑声,暗自想着,或许那人才是对的吧,世道不仁,何须仁义呢?
      “想走的路不好走,想做的人不好做,都说身不由己,己不由身,身又岂能由己?昔年,你文章写的不错,我曾以你为骄傲,如今也不曾悔,切莫相看两厌了。”
      说完余沭便朝内室走去,那人轻笑了两声,不知是在笑余沭还是他自己,也转身离去了。
      白纤尘没能等到机会瞧上这个人,不过她现在的心思也并不在抓背后的大鱼了。她看着余沭走进内室走到案前坐下,眼神朝她看过来。
      “客既来,何不现身?”
      白纤尘瞬间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了?他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尽管心中已经乱无章法,白纤尘还是一脸淡然地从帘幕后面显了身。
      “小姑娘,你是来取我性命的吧?怎么不拔剑?”
      余沭的语气很柔和,不像刚刚同他的学生讲话一般严厉。白纤尘没有拔剑,昂首挺胸地朝余沭走去,坐在了他的对面。
      “余老先生,我奉命杀您,是谓忠,但您心系天下百姓,我不杀您,是谓义,不忠和不义,若是您,您会怎么做?”
      既然做不了决定,白纤尘便打算把这个难题抛给这个看起来比她聪明百倍的人。
      余沭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可爱,他看着白纤尘说道:“你到实诚,也很机灵,把问题抛给我,让我决定自己的性命?”
      见白纤尘没有回话,余沭继续说道:“孩子你记住,路是人走的,所以,死路可走,死局也可破。”
      白纤尘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眨了眨眼睛:“先…先生?”
      余沭又是笑着起身,走到了白纤尘的身旁:“我这条命我自己不决定,放在这里任尔取之。”
      白纤尘没有动,坐在案前低头思考,余沭也在她身边没有说话,烛光映照在两个人的脸上,就好像爷孙之间默契的不打扰。
      深夜蛐蛐声渐弱,月亮也升至最高处,白纤尘双眼灼灼,拳头紧握。她觉得她似乎找到了来此的意义,她被上天赏赐的性命似乎找到了皈依。
      白纤尘转身,跪坐在余沭面前,行了一个大礼:“先生,我保您。”
      余沭听闻此话,转头慈祥地抚摸着白纤尘的头:“不必你这个小丫头保我,老头子我自有办法保我自己。这枚玉佩你拿着。”
      拿着余沭的玉佩,白纤尘又一次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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