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垣乱》一编书

42、第四十二章 食来酒肆

　　卫绍见帝后面露不渝，知是不满江策瞻前顾后，便起身打圆场笑道“殿下勿忧，一切均已安排妥当。北衙禁军诸将自不必说，禁中也是固若金汤。一旦事起，只要守住南门一个时辰，取得陛下手诏，占得先手，大事可成矣。”

　　帝后点头道“不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孟效回京，却迟迟未见动静，看来这摊水是越来越混了。咱们若再等下去，这鱼恐怕就跑了。策儿……”他话音一转，抬眼吩咐道“你即刻去安排，待得禁中这边一动手，便着人去围了齐王府，江皎这小崽子却是第一个留不得的……嗯……”他略略一顿，带着白玉扳指的手轻轻敲了敲案几，沉吟道“还有祁府，翰林学士陆府，户部尚书赵府，兵部侍郎尚府……”他慢慢思索着，一个个如数家珍地缓缓报来，却都是朝中重臣的府邸。

　　魏王心念电转，转瞬间便已明白自己父亲的意思。却是要先困住朝中大臣，待到自己拿到传位诏书之后，她们就算再犹疑，却也找不到真凭实据，回天无力了。心下不由点头，暗赞自己这个父后虑事周详，当即便“诺”了一声，扶剑站起身来……

　　且不论这边厢帝后父女正在谋划，那边厢，凤栖宫，赵王江荣却是刚刚送走翰林待诏尚澈，尚清的胞姐。

　　孟放一面从内殿闪出，一面奇道“这位大尚大人倒也奇怪，只管说些有的没的，莫不倒真是专门来问候你母皇的病情起居请安来的？”

　　江荣转过身来，皱眉道“未必。澄泓这位胞姐却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当年我随史明博夫子读书时便与她相识，算与她同窗半载，当时便觉她其志非小。她素有帝都第一才女之名，又是科考出身，已隐然是朝中清流少壮一派的领军人物。而士林中大部分人又是属意六皇姐的……”

　　孟放眼睛微微眯起，冷嗤道：“那么她今日来，却是来试探咱们的了？”江荣轻轻扯了扯嘴角，算是回答，慢慢走到案前坐下，揉着眉头默然不语。

　　孟放见她脸上现出一丝疲累之色，心中暗叹，知她这些时日来费心劳神，不得不去面对这些阴谋算计，大违本性，已是接近极限，不由为她暗暗心疼。当下慢慢走上前去，一面轻轻按住她的略显单薄的肩膀，温柔揉捏，一面低声道“乐安，这些时日难为你了。是福是祸，终归天定，咱们也强求不得……”

　　江荣缓缓抬手，按住他修长白皙的手，苦笑道“我又如何不知？只是我却放心不下你……”顿了一顿，她转头望着窗外已然抽出新芽的树枝，悠然出神道“三月了，外面的桃花又要开了罢？可惜今年……恐怕不能带你去看了……”

　　“不看就不看……”孟放收回手，一面大踏步走到江荣对面坐下，一面抬眼笑道“那些花花草草的有什么好看的，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看着还憋气的紧……”微微别开眼，又小声嘀咕道“我又不是那些小男儿家……”

　　江荣一愕，随便便反应过来，不由哈哈大笑，多日来的郁结倒是被这一笑，消了许多。江荣一面避开孟放恼羞成怒作势要打的手，一面笑着接道“我知道你不那些小男儿家，不过你要是想看不憋气的，在帝都恐怕不行，江南也不行，太秀气，那得去北面……”说着便向北指了指，接着笑道“塞外牛羊，大漠风光，那才是一等一的辽阔！”

　　她来了兴致，当即便拉着孟放的手，要与他讲她在边关的趣闻野史，民俗风貌，直说得是眉飞色舞，意兴遄飞。

　　日光斜斜照入大殿，已经接近正午，春日的阳光温暖而柔和，细小的尘埃随着光线上下飘飞，倒给这暗沉的大殿也带来了一丝生气。孟放望着江荣因兴奋微微涨红的脸和闪闪发光的眸子，一时竟看得痴了，就这么一瞬不瞬地望着，怔愣出神。

　　江荣正讲到一次她和营中姐妹一起去大漠中猎沙狐，堪堪正到紧要处，不料一抬眼，便看到了孟放脉脉含情的目光，不由一滞，竟再也说不下去了，心中像突地燃起一把火一般，一下子便将自己从内到外烧了个通透，燥热难当。

　　孟放被她抓了个正着，不由有些赧然，下意识地垂下目光，想了一想，却又觉得不对，便又气势汹汹地抬起头来，却是要正大光明地看到底。谁知目光过处，却是江荣红透的脸。她本就生得甚为美貌，只是她的美貌却是与尚清的书卷气大为不同，温文尔雅之中却又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磊落，而且还有一种军中历练而得的英气，三种气质奇特地柔和在一起，便形成了一种别致的美来，让人过目难忘。

　　但此时英气棱角却已悄悄隐去，孟放痴痴看着，竟觉得此时的江荣生生现出一种娇艳来，就如春日的兰花般，开到了极致，也雅到的骨髓。

　　孟放情不自禁地轻轻伸出手去，抚上她微烫的面颊，柔声问道“乐安，你喜欢塞外？”江荣一愣，直觉点头，便听孟效又接言道“那咱们待此事事了，便去塞外好么？只要你舍得下这个江山，舍得下这个宝座……”他突然朗声笑了一笑，明亮的眸子便似能滴出水来，“你这个家伙自是知道，无论你选择什么，我自是随你的……”

　　无论去何方，我自是随你的，自是随你的……江荣的拳慢慢握紧，腾逸，你可知道，这深宫大苑，又隐藏着多少污垢，禁锢了多少好男儿？而这家国江山，却又算得了什么，又如何能抵得了你爽朗一笑……

　　“好……”江荣拿起孟放的手，和自己拍了一拍，算是击掌立约，哈哈笑道“腾逸，这算是约定了，无论母皇最后选谁，我都带你去看大漠黄沙，去观长河落日……”

　　忘川河畔忘川水，三生石上三生缘。

　　腾逸，我却自是随你……

　　画面渐渐模糊，帝都，食来酒肆。

　　大顺建国四百多年，虽然历经风雨，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偌大的帝都城，这吃喝玩乐的地方却是样样俱全。富平美食食来酒，寻芳小倌官家有，说得便是三个好去处，富平居的美食佳肴、食来酒肆的招牌老酒以及那寻芳阁的美貌公子。这三处名声在外，自是每日里宾客盈门，目不暇接，不过今日里的食来酒肆却是有些古怪。

　　“小二，你这是酒么？淡的跟个鸟似的，该不是给老娘俺掺了水？”宽敞的大厅内，一个五大三粗的女子一把揪起食来酒肆小跑堂的衣襟，大声嚷嚷着。

　　小二望着她钵一样的拳头，使劲儿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地回道“大……大人，我们这儿是百年老店，童叟无欺，绝不敢做那些耍奸使滑的事……”

　　“还敢说不是？你这一钱银子一角的酒就是这么个味道？”那女子瞪起铜铃般的大眼啐道，“你们是不是欺负俺们没见过世面，故意耍弄俺们呢？”说着便转头向四周看了看，那小伙计猝不及防，随着她的动作被拽得七倒八歪，一张脸顿时皱成了苦瓜模样，却是被吓得就要哭出来了。

　　堂中其余众人本来还在兴致勃勃地看热闹，此时被她恶狠狠的目光一扫，登时心里都打了一个突，一些胆小的见状早就丢下银钱，偷偷顺着墙根儿出溜出去了，就怕惹祸上身，殃及池鱼。

　　“徐起，罢了……”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冷峻威严，在静悄悄的厅堂内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