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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求全之毁花母护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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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芷沅足足烧了两日才退,等醒转过来,虚弱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朝着守在边上的薜荔荃荪眨眨眼睛。
她这么一病,身边四个大宫女忙得脚打后脑勺,灵椿和燕桂还好些,一个司库一个解闷子的,太后有恙用着她们的地方不算多,可掌管人情往来的荃荪和司药的薜荔却不同,一个要接待和安置前来问安的主子们,一个衣不解带地贴身照顾,殷芷沅才醒,见她们两个已经瘦了一圈。
荃荪贴心知意,知道太后心中牵挂着什么,一面示意薜荔给太后喂一口木樨清露调的蜜水,一面回话道:“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商量着,将二姑娘仍旧按着日子发嫁出去,将四姑娘剃了头发送进了家庙。”
殷芷沅连摇头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把脑袋转过去,背着脸,两行清泪顺着眼角落到绣着暗八仙纹的枕巾上。
太后好不容易醒了,原先次第过来问安的又来了一回,荃荪怕扰了太后休息,全给回了,没把一人请到太后娘娘榻前。就连宁国府上国公爷提溜着弟弟的领子让他出妇,花老太太亲自拄着拐棍来拦,最后母子三人各自流泪这回事,也一并先捂着。
殷萓沅是滚在花老太太怀里嚎啕大哭,宁国公殷苈沅却是独自坐在雕花椅上垂泪。家门不幸,娶进一个不辨是非的糊涂妇人,既没教导好子女,也没择得贤婿,连带着出了这等玷辱门楣的事,气病了太后,惊动了老太太,大房出来补救,她还在前头拦着以死相逼。
照宁国公夫妇的意思,任由姚氏自尽是不可能的,她再怎么可恶也不能要了她的性命,姚家虽然不是什么显贵,可她娘家兄弟俱在,若无端触柱,娘家人定然要来讨个说法。
可娉姐儿毕竟是殷家血脉,总不能为了姚氏不死,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所以从慈宁宫里回来之后,宁国公夫妇一夜未能合眼,商量了许久,决定出妇,先把姚氏送回娘家,这样她是生是死不与殷家相关,再由余氏出面与郦家退亲,另外择婿。往后若殷萓沅再娶,好哥儿的亲事就由续弦夫人照管,若他不娶了,余氏宁可辛劳一些,以大伯母的身份替好哥儿说亲,也好过一并交给糊涂到骨子里的姚氏。
谁料竟然惊动了花老太太!
出了郦轻裘的事,大房二房就解决方案一事尚未达成共识,但在是否要让老母亲知道这件事上,却众口一词决定瞒着。可太后一病,事情再也捂不住,便是兄弟俩不说,花老太太亲自往宫里去一趟,问一声女儿因何病了,宫里的人难道还敢瞒着?
老太太已经是古稀之年了,听到这样的消息,如何受得住,先是哭自己被鹰啄了眼睛,给小儿子讨来这样不贤惠的媳妇,可等到听见大儿子逼着小儿子休妻,却拄着拐棍来拦了。
姚氏便是有千百样不好,也有一样是顶儿拔尖的:那就是模样生得极好。若不好,便也不会叫当年那个十几岁的殷萓沅不过是在法华寺里惊鸿一瞥就念念不忘;若不好,也不会在成婚后让殷萓沅把她捧在心上由着她纵着她;若不好,也不会生出一对如同观音座下玉女的美娇娃,就连好哥儿也生得唇红齿白风姿俊朗。
花老太太最知道自己小儿子的性子,慕色胆小,虽有股子聪明劲儿,却懒怠用在正道上。在家里他最怕的是哥哥,最爱的,却还是姚氏。殷老太爷去得早,殷苈沅长兄如父,为人又板正严厉,殷萓沅而立之年了还怕哥哥打他,哥哥让他休妻,他自不敢不听。可他很是宠爱姚氏,他在女色上并非郦轻裘那般见着标致的就要沾身,而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对姚氏情有独钟。若真的休妻了,还不知会如何伤心难过。
长女长子都省心懂事,非但不用她这个做母亲的操心,反而能够看顾家里,光耀门楣,花老太太便将满副心神都放在小儿子身上,小儿子也确实聪明伶俐,活泼讨喜,让她体会到了在长女长子身上并未体会到的为人母的喜乐和烦恼。
当然,求情的话自然不能照实说,总不能对大儿子说“你弟弟很爱你弟媳妇,做甚拆散人家”罢?花老太太话里抬出来的,还是大局——“你弟弟这个年纪,便是再娶,难道就有好的?再说续弦的妇人,如何肯把好哥儿视作己出。另外还有姚家,原本好端端的结了亲的,若这样休了她,就变成结仇了。原本只是家丑,若要出妇,便是将家丑外扬了。”
花老太太虽是出于对殷萓沅的偏爱而阻止,可她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便是没理,母亲发了话,素来孝顺的殷苈沅也不会违拗,只得作罢。问题就从要不要出妇,变成要不要出嫁了。
焦点从姚氏身上换到殷宜娉身上,终于没有胶着太久,殷宜娉狠哭了一夜,第二日自己跪到宁国公夫妇面前:“多谢大伯父大伯母为侄女儿周旋,事情闹成这样,侄女儿如何安心,便仍旧照着日子让我出门罢,权当是……权当是我割肉还母了!”
余氏重感情,此番帮着二房,一小半儿是为了殷家的面子,大半却是为了娉姐儿的终身。如今见她这样懂事,为了息事宁人而赔送了自己的幸福,倒是落了好些眼泪。
娉姐儿点了头,事情就解决了一大半,余下的不过是一个殷宜娟该如何处置。殷宜娟处心积虑引诱了郦轻裘,不过是为着自己能嫁到高门,做妻做妾倒是不挑了,既然如此,便绝对不能如了她的愿。似姚氏说的那样一根绳子将她勒死是不能够,可叫她削了头发做姑子,一辈子青灯古佛为伴,还是使得的。一来她既然贪慕富贵,连亲情礼法都不顾,就偏要叫她余生过得清苦;二来她造下这样大的孽,多念些经文,也好消灾厄,积福祉。
万姨娘已经昏过去几回了,得知女儿没了清白昏了一回,得知是女儿主动引诱了姐夫,又昏过去一回,如今听见女儿要被送入家庙,眼睛一翻,再次昏了过去。她人微言轻,也不敢求人宽恕女儿,只抖着唇儿求了殷萓沅,要跟女儿一道修行,母女两个也好有个照应。殷萓沅对她本就没什么感情,抬抬手就准了她。殷宜娉还没发嫁,万姨娘母女已经被剃度了送进了庙里。
殷宜娉出嫁那一日,殷芷沅已经能坐起来喝粥了。荃荪虽不欲烦扰太后,但这样大的事,人情上的往来她也不好自专,只能赔笑问了一句:“娘娘,祖家二小姐出嫁,可是依着三小姐出嫁那一回的定例备礼?”殷芷沅靠在迎枕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备,还叫玉树替哀家走一遭。”
她病情好转之后,还是追着荃荪把殷家的事情细细问清了,听说殷宜娉是为了解决大房和二房之间的僵持才点头应嫁的,倒是叹了一回。
先前姚氏想将殷宜娉殷宜婷姊妹两个送入宫,殷宜婷向她投诚,殷宜娉却是向着姚氏的,殷芷沅还当她随了母亲,也是一个贪慕荣华、脑子糊涂的,谁料她倒是有气性。如今她已经这样委屈了,自己这个当姑姑的再看不上郦家,也要给她作脸,往后若她在郦家过得不如意,自己也得伸一伸手拉拔她。
郦轻裘弄出这样的事情,自知理亏,见殷家仍愿意把嫡女嫁他,喜得什么似的,在殷萓沅和姚氏面前发了百来回誓言:“皇天菩萨在上,往后若我对娉姐儿不好,管叫我五雷轰顶,口舌生疮,不得好死!”
姚氏闹了一场,见事情最终遂了自己的心意,愈是临近婚期,脸上愈发有了笑影。可无论她如何地加厚嫁妆,如何同女儿谈心,殷宜娉却始终没回转过来,成了个推一下动一下的空心人。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殷芷沅直到殷宜娉嫁过去几个月,才渐渐痊愈。沐夫人伺候着梅因出了小月子,终于回来,宝庆仍旧将管家权交了回去,得了闲儿,便往宫里看望祖母。殷芷沅握着宝庆的手,见她面色匀净,气定神闲,问起家里如何,含笑答一切都好。心里想着,一个侄女儿嫁得不如意,好在孙女儿嫁得尚好。
宝庆陪了殷太后半日,将要告辞回去的时候,将嘴巴贴在殷太后耳朵边上,低声道:“祖母,我肚里,兴许有了。”殷芷沅正欣喜于宝庆与她的亲近,听见话音,倒是抬高了半边眉毛,嘴角久违地露出一抹真心的笑意来:“真个?”
宝庆笑道:“约摸有六七分作得真,只是不好在家里招摇着请医问脉,还要偏劳祖母替我请个太医。”宝庆为人慎重,唯恐在家里请了大夫,喜讯落空吃人说嘴,说她胎没坐稳人就轻狂,这才避到慈宁宫里。殷芷沅又是替宝庆高兴,又是欢喜她把自己看得比黄氏更亲近,可巧她这里太医日日要来请脉的,干脆一事不劳二主,就请了沈院使替宝庆看了。这胎月份还浅,若不是沈院使医术精湛,只怕还诊不出来,细细摸了一回,把胡子一捻,笑眯眯地向宝庆道:“恭喜公主,再有半个月,便是寻常坐馆大夫,也可摸出来了。”
宝庆这一胎来得正是时候,她身体底子好,月事也极准,晚了大半个月,饮食上又懒懒的,可不就是有了。沐夫人才回到家里,沐竹因按捺了许多时候,饶是宝庆百般讨好,她还是存了一万个不满意,只等母亲回来了就要告状。沐夫人听见女儿的话便拧了眉头,待要兴师问罪,又碍着宝庆的身份。耐着性子把宝庆叫过来,拐着弯儿地问话,宝庆却半点不答与竹因有关的问题,只温驯地垂着头立着,一言不发,挽翠上前告了罪:“还请夫人饶个杌子给少夫人坐坐,少夫人如今耐不得久立。”
沐夫人蹙了眉头,正要斥一声“娇气”,想到宝庆再不是有胆子在婆母跟前拿乔的人,忽然回转过来,脸上转怒为喜,半倾着身子问道:“你可是——有了?”
急急忙忙拿了黔国公的名帖去延请名医,等确认了喜脉,沐夫人欢喜得合不拢嘴,原先那三五分叫竹因挑唆起来的怒意,全都化作沐家有后的欢悦。
原本才从钱家回来,心中一半是对梅因的痛惜,一半是对钱家的怒意,身上又乏累得很了,如今百病全消,兴兴头头地张罗着要去寺庙里上香,给宝庆求个平安符,还把小女儿招来叮嘱一番:“原先那些好与歹都罢了,你嫂子如今有了身子,与平日不同,你见了她尽让着些,别叫她气着累着。”
竹因没等着母亲教训嫂子给她出气,反倒被告诫着要敬着让着宝庆,心中十分不乐,当即嚷出来:“娘是怎么了?我往后可是要入宫做妃子娘娘的,她不过是空有公主名号的庶女,怎么反倒叫我退让?”
这话应着兰因的前言,沐家虽然娶进了公主,重新和皇室结了姻亲,可沐夫人将小女儿送入宫闱的念头尚未打消,仍旧早早地请了嬷嬷仔细教养竹因,就比照着宫妃的规格调理,只待竹因长成了,选秀的时候托了关系将人送进去。
竹因性子虽然娇纵得不堪,可有外客在的时候却比幼时长进了不少,又懂得看眼色,又有决断能拿主意,竟也很得过。兰因觉得妹妹这个性子送入宫容易得罪人,放在戏本子里只怕活不过三折,可沐夫人却觉得竹因这样的才是贵人气度,便是娇纵些,也好过叫人欺凌了只能红着眼圈默默垂泪。况且等竹因能入宫了,皇帝都要三十五了,男人到了那个年纪,见到这样娇滴滴的有小性子的,总会多宠爱几分。
沐夫人点了点竹因的脑袋:“傻丫头,混说什么,她是你嫂子,便是往后你入了宫,一家子亲戚情分在了,日子才会好过。你再看不上她,面上也得好好的,她肚里还有你小侄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