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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只大扇贝 ...

  •   应怜醒过来的时候还有点懵,太阳穴也突突地跳,再看时间,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昨天他和许灵枢出去吃饭,为了劝他换个工作,许灵枢说了不少自己研究生期间的见闻。

      他不知为何有点控制不好情绪,闷着头喝了很多杯,给喝得晕乎乎地许灵枢送上出租之后,才打车回家。

      那家茶餐厅调的鸡尾酒后劲确实有点大。应怜就和断了片似的,洗漱完,开冰箱准备做午饭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回家之后干了些什么。

      ——他拿小号给顾念远发了一堆消息,很擅自地揣测了很多四年前的事,问他是不是家里发生过变故,还骂了顾念远很多句傻/逼,质问他为什么什么都不和自己说......

      哦,他好像还反问顾念远自己在他心里是不是就是那种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半点道理都不讲的人,连“还好当时就和你分手了”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还好他有先见之明,已经从公司辞职了,否则万一再撞见顾念远,岂不是很尴尬?

      应怜依旧认为当时分手是顾念远的问题。

      不过,他自己的确也有不成熟的地方。

      他那时只想着自己为了顾念远甚至在妈妈面前低声下气低伏做小,顾念远却连一个月都不愿意等他,把委屈之类的情绪一股脑全发泄到了顾念远身上,图一时之快,弄得两个人都不太体面。

      应怜清楚自己其实有点娇气。

      他是独生子,家境富裕,父母开明,不管做什么事情都顺风顺水,学业也好,生活也罢,都没有受过半点挫折。

      老师和同学都喜欢他,就连对谁都疏离客气,冷冰冰的顾念远,在他面前也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

      顾念远总是管这管那,可是惯着他的地方更多。

      从小学的零食;到初中一人两份的手工课作业;高中五花八门的快递;再到上大学后每天不重样的午饭,弄完框架或大纲懒得再润色的PPT和小论文……

      在家里有爸爸,外面则有顾念远,应怜的人生在二十岁之前,几乎都泡在糖罐子里。

      可他也没有被宠坏到那种地步。

      要是顾念远当时和他好好说,解释清楚,他就算心里再舍不得,他也不会拦着顾念远出国,非要让他等自己的。

      他又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

      本来可以和平分手,甚至于不用分手的事情,被这么一弄,硬生生搞得他当时有不懂事似的。

      冰箱里没有肉了,应怜拿个了洋葱,又打开冷冻层,翻出之前打折买的肥牛,打算午饭就这么应付过去,晚上再去附近的生鲜超市补充食材。

      酒是醒了,应怜依旧耿耿于怀。

      他觉得自己好不争气。

      就算现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当时也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锅不能全部扣在顾念远身上——那又能怎么样呢。

      分手都分了四年了,该过去的也早就过去了。

      当事人明显不打算让他知道自己家里的事,他又有什么愧疚的?

      还给顾念远发了那么多消息。

      应怜使劲吸了下鼻子,有点后悔从冰箱里拿了洋葱而不是番茄。

      等饭煮好的这段时间里,应怜打开手机,准备查看简历投递情况。

      他昨天发完消息就睡过去了,屏幕刚解锁,和某个人的聊天界面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应怜头皮发麻,瞬间又联想到昨天的失态,耳根不停有热意涌上,动作也慢了半拍。

      他余光不小心瞄到了对方发过来的消息。

      一共两条。

      分别是“都过去了”和“晚安”。

      应怜盯着对话框,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恨得牙痒痒。

      ——什么叫“都过去了”?

      是,他承认自己当时态度确实有问题,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留,可这难道不是因为顾念远不愿意解释,什么都不告诉他在先吗?

      他昨天就不应该给顾念远发消息。

      顾念远自己都不在意,风轻云淡,他一个外人干着急什么。

      应怜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几句“臭/傻/逼”,索性小号也把对方拉进了黑名单。

      兴许是老天不忍心看他这么倒霉,应怜刚打开招聘软件,就看见了HR后台发过来的消息。

      消息是中午发的,字里行间透着满意,还问他今天有没有空,如果有空,记得同意一下面试邀请。

      面试邀请上拟定的时间是下午四点。

      应怜住的地方比较偏,地铁底站接近郊区,如果HR的面试时间再往前提一点,他可能还真赶不过去。

      应怜换了套衣服,打车出门,顺便在出租车上拒绝了几家看过他简历后同样有意向让他入职的公司。

      反正他面试不可能失败的。

      高速很幸运地没有堵车,应怜比面试时间提前了二十分钟左右到。

      他对新公司的第一概念是有钱。

      一整栋楼,光是水电就贵得吓人,更不要说市中心这种地方的租金。

      应怜觉得自己面试的时候可以稍微考虑一下和HR提涨薪的事,反正公司也不缺钱,他的水平同样在这里。

      作为一个打工人,肯定是能从老板手上赚多少就赚多少啊,哪有对资本家心软,给老板省钱的?

      对老板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格的不尊重。

      应怜向前台行政说明来意,把打印好的简历递给对方之后,很快就被安排了单独的会议室。

      等候HR的过程中,甚至还有人给他送了茶点。

      HR四点准时抵达会议室,应怜心里对这家外企又多了几分满意,回答面试提问的时候也真诚了不少。

      他可以感觉到HR很喜欢自己。

      面试的最后,HR问他最快可以什么时候入职,应怜回答说明天,当场获得了这份offer。

      就在他以为可以回家收拾收拾,明天过来报道的时候,HR叫住了他,说老板想单独见他,和他聊一聊。

      应怜:......

      不是,和老板谈难道不只是招聘软件的宣传语吗,你们外企这么老实?

      “放心,应该只是例行考察几个问题,不用太紧张。”HR冲他眨眨眼,给了他一颗定心丸,“你的工作能力很强,思维和逻辑都很好,公司不会放弃任何一位人才。”

      也就是说,不管他在老板面前表现得怎么样,都不会对他已经获得了这份工作的事实造成任何影响。

      应怜稍稍安心。

      “Boss办公室在十六楼,你直接上去就好。”

      两个人一同走出会议室,分别前,HR伸手捋了捋刘海,提前恭喜应怜入职。

      她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叮嘱道:

      “要是你们谈完小白——就是前台行政的小姐姐,还没下班,你可以让她先拉你进公司群。”

      于是应怜心里最后一丝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过英语口语”的忐忑也完全消散了。

      他按下电梯,上了十六楼,恭恭敬敬敲了三下新老板办公室的门,在一声不甚清晰的“进来”后,拧上了把手。

      “您......”好。

      应怜的问候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说不出来。

      他站在新老板办公室门口,脚好像生了根,根本迈不开步子,整个人仿佛一尊僵硬的木乃伊。

      这还是已经竭力控制的结果了。

      天知道开门的瞬间,他有多想重重把门带上,然后连夜逃离地球。

      ——坐在办公桌面前,正对着他的人赫然是顾念远。

      应怜面无表情,心里有至少有一万只土拨鼠疯狂尖叫,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新老板还是顾念远。

      他不是已经避开天寰集团集团名下所有的子公司了吗?

      这难道不是一家刚刚进入国内市场的外企吗?

      应怜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意识到什么。

      好像,也没有规定说顾念远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不能也顺便开个公司......?

      对别人来说兼顾学业和事业或许很难,可那是顾念远诶。

      应怜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进来坐。”

      顾念远神色如常,“我看了你的简历,上面有提到你曾经......”

      居然真的在认真提问。

      应怜轻轻咬了下唇珠,几乎同手同脚走进顾念远的办公室,声音格外僵硬。

      他一面几乎是本能地回答那些面试中常见到不能再常的问题,一面又好像从这个躯壳中被剥离出现,以微妙的俯视角度围观这场面谈。

      这种感觉很奇怪,又无比正常。

      他应聘的职位放在公司勉强算个中层,又开了那么高的薪水,老板亲自问几个问题再合理不过,怎么偏偏刚好是顾念远呢?

      昨天半夜他还骂了顾念远一顿。

      顾念远不会现在心里面想着怎么把他留下然后给他穿小鞋,职场霸凌他吧。

      也不知道回去之后继续和下午刚被他拒绝的那些HR再沟通他们会不会生气,然后拿乔。可就那些HR不生气,他也拉不那个脸。

      应怜胡思乱想,又感觉自己在自作多情。

      “那么,你有什么关于未来的发展规划吗?”

      清清冷冷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应怜彻底受不了了。

      他自己都很惊讶他能规规矩矩、心平气和地回答完顾念远的前两个问题。

      “进入这间办公室,见到您之前,是有的。”青年表现得火药味十足,“现在没有了。”

      他现在除了很尴尬,恨不得连夜逃离地球之外,还想冲顾念远脸上狠狠来上一拳,当着他的面骂他臭傻/逼。

      顾念远失笑。

      “......我猜也是。”

      刚刚应怜进办公室的时候,他就知道应怜肯定会冲他发作。

      只是顾念远没想到他能忍这么久。

      “很好玩?”应怜冷冷看向他,大脑轰地炸开。

      他像一只脾气格外差,竖着炸毛的尾巴,弓起身躯,不停发出低吼的猫。

      然而顾念远清楚,他只是在虚张声势。

      应怜凶巴巴的态度下面,藏着一颗格外柔软的心。

      “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傻子,前几天刚刚和你说不想和你有任何接触转眼又把简历投到你的公司?”

      应怜气到神志不清,“明明能直接用不合适的理由拒绝还让HR给我发面试申请叫我上来谈话,就是为了看到我在你面前失态的样子是吧?好了,现在你得偿所愿了,我感觉这是我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我可以走了吗?”

      “我只是觉得有必要向你道歉。”

      顾念远等他发泄完,才重新开口。

      生气的是应怜,可难过到似乎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也是应怜。

      顾念远发出一声复杂的叹息,认真且安静地看向他。

      青年显得凌厉的眉眼在应怜面前分外柔和,“很抱歉,当时向你隐瞒了我父亲突然去世的消息,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现在说这个有用?”应怜深深吸了口气,态度依旧刺人,“过都过去了。”

      顾念远伤害的是四年前的应怜,又是现在的他。

      他其实刚刚有点想说“反正去世的也不是我的亲人,你确实没有这个必要告诉我”,话到嘴边,又觉得过于尖锐,没有礼貌。

      顾念远是顾念远,逝者是逝者,他不能因为对顾念远有怨气,连带逝者也不尊重。

      “对不起......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顾念远发出一声叹息,“是我擅作主张,我并没有想让你因为这份隐瞒产生类似愧疚的情绪。”

      “想多了。”应怜夹枪带棒。

      为了表达自己的不屑,他甚至呵了一声,“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普通同学而已,你本来就没必要告诉我,我也没有为此愧疚的必要。”

      “可是你昨天......”

      “因为我昨天请许灵枢吃饭,喝得有点多。”应怜毫不犹豫地打断,“你可以简单把它当成撒酒疯。”

      “......只有你们两个人?”

      顾念远知道现在不是应该纠结这个的时候。

      比起应怜昨天和谁出去吃了饭,他现在应该想的是怎么彻底把应怜安抚下来,将关系修复到两个人可以正常沟通,不至于一山不容二虎的程度。

      然而他还是没控制住。

      “都有谁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应怜反问,情绪也逐渐从之前突如其来崩溃中抽离。

      他使劲掐了下手心,试图保留自己最后的体面,“所以,四年之前,叔叔确实去世了,你的家庭发生了一些变故,你因为他去世,所以才要出国?”

      顾念远沉默。

      半晌,他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那为什么不告诉四年前的应怜?”应怜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不允许顾念远有任何闪躲。

      既然都已经破罐子破摔了,索性就一次性弄个清楚,就当是对四年前那段关系的最后交代。

      他们其实早就应该画上句号了。

      “因为四年前的顾念远并不敢告诉他,害怕他的关心,以及任何和家庭状况有关的询问。”

      顾念远声音很轻,“就算过去四年,顾念远依旧不敢告诉应怜。”

      “那你就干脆不要道歉。”应怜平静地开口。

      他已经得到了答案,没有必要再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然而应怜不甘心。

      现在的应怜不甘心,四年前的应怜更加不甘心。

      不甘心接受喜欢了那么久的人本质上是一个懦夫,不甘心自己因为这样可笑的理由被一直以来的仰慕对象、从小到大的目标抛下。

      应怜眼眶发红,真实产生了自己那么多年青春喂了狗的感觉。

      他觉得好讽刺,好可笑。

      “我曾经是你的恋人,是没有意外,会和你共度一生的人。”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除去恋人的身份,我还是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不管你家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你那个时候有多少担心,有多犹豫,可是在四年前的应怜眼里,顾念远就是顾念远,他喜欢的顾念远。”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因为顾念远突然从云端跌落,从天之骄子变成凡人就改变任何对顾念远的看法,更不会抛下顾念远。”

      四年前的应怜,甚至比喜欢自己还要喜欢顾念远。

      忽地,他微微哽了一下,“是你一直在假定应怜怎么样,应怜的反应如何,是你自己不相信应怜。”

      应怜偏过脑袋,不再去看顾念远。

      办公室内是长久的静寂。

      顾念远知道他倔强,心口不一,连关心都比别人别扭,从来没有主动低过头。

      应怜拉黑他,面不改色从他面前走过,用行动宣告他们这段关系结束,又把他送过的所有礼物全都打包寄还的时候,顾念远其实没有想象中难过。

      在决定隐瞒的时候,他就已经假设过结局了。

      重新遇到应怜,还没来得及喜悦,应怜表示不想和他再有接触的时候,他同样也没有那么难过。

      如果应怜的生活里没有他会更开心,那他也会开心的。

      只要应怜过得好就行。

      直到应怜在他面前,带着某种平静,说起四年前的应怜,说自己曾经那样喜欢他,而后偏过头,眼泪寂静无声地流淌,他的心脏才剧烈抽搐起来,带着一种鲜活且清晰的疼痛。

      顾念远这才清晰意识到,他到底有多自以为是,懦弱的同时,又是何等傲慢。

      ——他让应怜失望了。

      平时那么骄傲的人,在难过的时候,原来会这样安静啊。

      “......对不起。”顾念远捂住脸,颓丧地低下头颅,肩膀也□□来。

      他不敢再看青年脸上那行滚烫的、几乎要将他灵魂灼穿的眼泪,哑着嗓子开口:“真真,顾念远本来就是凡人,从来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他还远远没想好,要怎样才能不那么狰狞地将真正的自己展现在应怜面前。

      他已经让应怜失望过一次了。

      “他只是一个,连在喜欢的人面前袒露自我,让对方看到自己真实的那一面的勇气都没有的胆小鬼,东躲西藏的懦夫。”

      “他学东西其实很慢,要花很长时间,之所以显得比你厉害,是因为他有一个无论如何也让他永远都是第一名的妈妈,和一群如果没有让他达到第一,全家人就会失去工作的老师。”

      小学三年前的所有的第一,是因为母亲的要求。

      遇到应怜之后,从三年级到初三所有的第一,则是因为他想看到应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和应怜在一起的时候,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顾念远说,“所以他没办法接受自己在应怜面前的形象变得不完美,害怕因此失去他,更害怕应怜在知道他其实是个一无所有的可怜虫之后,怜悯他,轻视他,不再将他当成追逐的对象,不再仰慕他。”

      他始终记得应怜初三上学期的生日愿望。

      应怜初中三年级的生日愿望不是要考最好的高中,上最好的大学;不是去寒假可以去北极旅游;更不是以后要当一个一个潇洒落拓,但精通十八般武艺和二十种外语的流浪者。

      他吹灭蛋糕上的蜡烛,许下的愿望是——希望顾念远不管做什么,永远都是第一。

      ——“这样,我就可以一直追着你了!然后除了你,也不会有其他人比我厉害!”

      明明蜡烛已经熄灭,顾念远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跃动的火光,驱散了冬日所有寒意的火。

      “他要想应怜爱他,哪怕变成曾经,也比他在应怜面前形象全无,变成应怜陌生的样子要好。他没有不相信应怜,只是没办法相信自己。”

      “因为......”在应怜面前,他其实很自卑。

      应怜使劲吸了一下发酸的鼻子,打断,“你是猪。”

      “因为你是猪。”

      他一字一顿,又把这句话完整地强调了一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一只大扇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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