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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只大扇贝 ...

  •   顾念远到半夜才注意到初中的某个同学给自己发了消息。

      在此之前,他已经对着某份被特地打印出来的简历头疼了许久。

      那是一份全英文简历,制作者相当优秀,经验也足够丰富,本职工作之外,还拥有许多其他技能,是公司目前正急缺的复合型人才。

      就算对方要求的薪资比招聘启事高出30%,顾念远也会毫不犹豫地让HR发出面试邀请——何况对方之前和HR沟通时表示现在的薪资完全可以接受。

      问题在于,简历的主人是应怜。

      前脚刚刚因为他的存在而辞职的应怜。

      在四年从未有过联系的情况下还能再三偶遇,有所接触,他和应怜之间的缘分毋庸置疑。

      顾念远颇为自嘲地想。

      否则,为什么在竭力规避他的情况下,应怜偏偏又把简历投进了自己之前在A国开的公司呢?

      他没有任何拒绝应怜的理由,又担心应怜过来面试,发现公司在自己名下,会对自己的印象会更加糟糕。

      可是如果干脆不通过这份简历,无疑是对应怜的不公,哪怕他本人不会知晓。

      在所有的求职者里,应怜无疑是最优秀的那个。

      顾念远不知道要拿应怜怎么办,他甚至没有办法联系应怜,小心地给应怜发消息,解释清楚,询问他的意愿——应怜没有更换联系方式,他也没有。

      早在四年前,应怜就已经把他拉黑得彻底。

      或许他明天应该让HR在工作时间单独联系应怜说明。不过那样,应怜就不会过来面试了。

      顾念远清楚应怜有多骄傲。

      这份骄傲也曾经有他的呵护。

      顾念远和应怜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他站在讲台上,作为转学生,进行自我介绍。

      讲台下方所有的学生里,最好看的那个就是应怜。

      他老师安排给应怜当同桌,第一堂课就是考试。

      应怜考试的时候总是走神,往窗子外面看,但即使如此,他也是全班第一个交卷,连检查都没有检查。

      顾念远其实也写完了试卷,但他没有提前交卷,让自己暴露在其他人目光下的习惯。

      他规规矩矩地等老师说考试结束,一个一个收试卷。

      几乎是考试刚结束,应怜就迫不及待地转过来,目光灼灼,开始自我介绍,说自己叫应怜,应似飞鸿踏雪泥的应,犹怜草木青的怜,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第一名。

      三年级的应怜像个漂亮的瓷娃娃,带着点趾高气昂地站在顾念远面前,像管家之前在庄园养的孔雀。

      小孔雀的骄傲只维持了不到一个下午。

      老师把改完的试卷发下来,最后一道大题在写“答”的时候,不小心把数字“6”写成了“8”的应怜被扣了0.5分。

      那次考试的数学题比较难,连上90分的人都很少。

      然而顾念远是满分。

      看到分数的小孔雀露出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脸也挎着,彻底变成了落汤鸡。

      然后,直到放学,顾念远都没有和他说上半句话。

      顾念远帮他捡橡皮他也当没看见,而是问后面的同学又借了一块。

      相当不凑巧的是,顾念远还是他的新邻居。

      顾念远在客厅写作业,顺带等父亲回家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他跑过去开门,发现外面站着的赫然站着恢复了精神的小孔雀应怜。

      应怜手上拿着用玻璃纸包扎好的巧克力曲奇,看到他的瞬间,又重新变成那副被淋得湿漉漉的狼狈模样,有些好笑。

      可是顾念远还是更喜欢挑着眉毛,在自己面前开屏的样子。

      没隔几天,在拜访邻居的时候,顾念远帮了应怜一个忙,解出了应怜不会的题目,应怜对他的态度顿时就变成了崇拜,恢复了小孔雀的样子,重新开始和他做朋友。

      从那个时候起,顾念远就开始小心。

      他会在考试之前提醒应怜细心,交家庭作业之前把应怜的也翻开看一遍,帮忙检查有没有写漏的地方,维护他和应怜所有共同的第一。

      哪怕后来应怜成熟了一些,不再像小学三年级那么幼稚,从骄傲的小孔雀变成了太阳,顾念远还是保留了这些习惯,因为那些根本不能称之为挫折的挫折默默忧心。

      他希望应怜永远骄傲明亮,不必经历任何磨难。

      顾念远点开和初中同学的对话框。

      他记忆力其实不如应怜,对这个名字已经没有任何印象。

      然后,他看见满是火药味,混有大量问号,感叹,偶尔还有会蹦出“傻/逼”这个词汇的质疑。

      顾念远在犹如狂风暴雨般轰炸下来的问题中,微微愣住,然后,挑了下眉。

      反应过来的瞬间,他就猜到了账号主人的身份。

      是应怜。

      顾念远莞尔,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是应怜就是这样的。

      他会蛮不讲理,不给任何机会干脆把顾念远拉黑,和顾念远一刀两断,彻底割席;也可以气势汹汹,蛮不讲理地对因为探究欲对早就末路的顾念远追根究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顾念远甚至无暇去想应怜怎么会保留自己的联系方式,又是什么时候和他加上的好友,并修改了备注。

      他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应怜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出国是因为父亲去世,家庭发生变故。

      他不敢,也不愿,所以当时只告诉了应怜结果,因此丧失了唯一一次的解释机会。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不同于和母亲之间完全可概括为上下级的相处,顾念远和父亲的关系其实相当复杂。

      他是政治联姻的产物,父母的结合源于两个行业龙头之间必要的协作,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顾念远知道他们结婚时曾经有过为期三年的协议,父亲习惯性无视母亲,母亲开始时则对父亲相当不屑,对他极尽轻蔑。

      然而在协议快即将结束时,他的母亲发现自己早在点点滴滴的相处中深深爱上了父亲,她的所有刻薄都源于内心恐惧。

      不相信爱情的人本能惧怕爱情。

      意识到这点后,他的母亲在饭菜里下了药,伪装成某个事故,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父亲当时的秘书身上,扎破了家里所有的避孕套,试图制造出一个“爱情结晶”来维持会如约结束的婚姻。

      她清楚自己丈夫不爱自己,心中另有她人,费尽心机,设计了情敌的婚姻,让对方陷入爱河,和远不如丈夫的人相约余生,并在他的父亲参加婚礼回来后,装作不经意地发现自己已经有孕。

      母亲姓顾,父亲名字最后一个字则是“远”。

      所以,他才会是“顾念远”。

      所爱之人已经结婚,他也有了孩子,所以,顾念远的父亲在协议终止后,并没有离婚。

      他对爱人依旧没有感情,会选择留下,只是因为孩子需要一个父亲。

      这也是他母亲想要的。

      比起孩子,顾念远更像是她手中的筹码,用于绑住另一个人的绳索。

      他必须优秀,必须成为两家人的骄傲,他是父亲的儿子,母亲获得爱人关注的重要渠道,唯独不是他自己。

      顾念远上三年级的时候,他的父亲发现了母亲当年动的手脚,意识到心爱之人曾经遭到设计,和他的母亲爆发了想当激烈的争吵,向他母亲的家族施压,单独带他搬到南方定居,远离了当时的旋涡。

      他尝试和顾念远以普通父子的身份相处,顾念远无比仰慕父亲。

      如果没有某个意外,顾念远永远不会成为应怜认识的顾念远。

      可惜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

      他的母亲在蛰伏许久后,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收网时机,用雷霆手段,几乎将公司做成空壳,让曾经对她施压的亲家不得不仰她鼻息过活,将公公气到心脏病发,送进了重症监护病房。

      她用整个企业的兴亡,数万名员工的未来威胁自己名义上的丈夫,要求他回来。

      那时顾念远正读初三。

      他什么都不知道,成了被殃及的池鱼,本就不多的温情被被现实撕裂,露出不堪的本来面目。

      他的同样父亲恨他。

      因为顾念远被一个冷酷的疯子生下,身上流着仇人的血脉,是母亲的附庸。

      他面容肖似父亲,眉眼却复刻了母亲的凌厉。

      他同样继承了来自母亲的商业天赋,对市场动向有一种猎犬般的敏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母亲依旧把他当成工具,认为血浓于水,父亲不可能真正对他毫无关注。

      于是他父亲如她所愿,他上学,同时也要跟在父亲后面上班,面对各种刁难与磋磨,被曾经仰慕的至亲恶意打压。

      母亲试图凭借他的优秀让父亲满意。

      可父亲因为母亲的存在,永远不会对他满意。

      他报复他,如同报复他的母亲。

      顾念远生活在这样的不可调和的矛盾里,找到了自己生存的夹缝。

      每天给他发消息的应怜,就是那道缝隙。

      他对顾念远而言,是光照进来的地方,也是光本身。

      顾念远以为随着时间流逝,自己总能取得父亲的谅解,他会继续成长,接手公司,把母亲当年留下来的烂摊子彻底收拾妥当,像父亲曾经庇护他那样给父亲自由,代替母亲慢慢弥补过错。

      可顾念远终究没有等到那样的机会。

      发现问题之后,他的父亲并没有选择让助理把自己送去医院,而是装作若无其事,告诉对方接下来有一个视频会议,让助理不要打扰自己,反锁了办公室的门,倒地休克才被发现。

      顾念远匆匆请假,回家,被司机送去医院,才得知父亲没有脱离危险,被最先进的医疗条件吊着一条命,随时可能停止呼吸的消息。

      他只来得及在父亲回光返照时见了对方最后一面。

      死前,他让顾念远出国,让顾念远永远不要再回来,给了顾念远自由。

      他放手了。

      留下仰慕他,尊敬他,又恨着他迁怒,将自己当成母亲的一部分宣泄恶意的顾念远。

      顾念远并不想离开,尽管死者的遗嘱他理应遵从。

      他其实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自由。

      死去的父亲不会逼迫他,但还活着的母亲会。

      要么自愿出国;要么退学,被强制送到国外断绝一切联系,当时顾念远其实没有选择。

      顾念远不知道要怎么回复应怜。

      应怜已经猜到了,骂他是傻/逼,质问他当时是不是因为父亲去世的原因出国,问他问什么当时告诉自己。

      他不可能否认。

      只是,哪怕应怜拼凑出了部分线索,他依旧如同白天在办公室时那样,慌乱,怯懦,无法将身世宣之于口。

      他也曾萌生过袒露一切的冲动,想应怜在知道真实的他之后仍然爱他,可完美与真实之间的那段距离太长,顾念远走得太过狼狈,到后来,他反而庆幸应怜并不知晓。

      ——都已经过去了。

      最终,顾念远这样回复。

      一切都过去了,应怜根本不需要对此耿耿于怀。

      做出选择的是顾念远;隐瞒的是顾念远;面对请求无动于衷,连半分等待的耐心都不愿意施予的还是顾念远。

      ......但不管怎么样,应怜都愿意给他发信息,主动联系他了。

      抱着一丝或许他对自己也没有那么抵触的希望,顾念远郑重地将这个账号的备注改成了应怜的小名。

      【Marée:晚安。】

      他将应怜移进了某个后缀显示为“0/0”的特殊列表,看着数字变为“0/1”,久违感到一种安心。

      在法语中,Marée是潮汐的意思。

      顾念远此刻的安心,是一种如同潮汐,无论涨落,最终都会归为海洋的安心。

      道完晚安后,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点进应怜这个小号的空间。

      可以看出来应怜不常登陆,访客寥寥无几,说说只有两位数,十字开头,其他动态更是少得可怜,日志,相册,和留言的数量都是零。

      顾念远点进一拉就能拉到最底部的说说列表。

      顺着时间线,从下往上看。

      哪怕多是“又加班”,“怎么还不放假”之类明显没有前因后果的牢骚,顾念远神色依旧温和而专注。

      应怜这个账号发表最长的一条说说和调休有关,还在下面自己给自己留言“我是老农民”。

      顾念远没看懂,特地去搜索了这句话的意思,发现它主要用于增加素质,不可避免又联想到应怜穿在身上的“A Pei Pei Pei”。

      他从应怜的空间里退出,犹豫数秒,又重新点进去,忍不住赞了一下应怜在在去年生日发的动态。

      那条动态只有两个字。

      开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十只大扇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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