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记》疏花披素

72、八

　　这世界上再没有比一个“哦”字含义更丰富的字了。元芳此时颇觉有些窘迫。
　　的确，他从来没有劝过如燕，因为她从来没有为此非常难过。刚刚说她有许多苦处，更像是一句套话。如燕其实只是一个孩子，没有为不喜欢的东西哭哭啼啼的习惯。她要的东西明朗而直接，喜欢上就去要，不喜欢就丢掉。她也许从没想过蛇灵对于肖清芳意味着什么。
　　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黑白分明的人，因为他出身行伍，且有一腔热血。杀人时他从来没有眨过眼睛。
　　后来，他见过了虎敬晖的抉择，李规的鲜血，武则天的叹息，狄仁杰的白发。
　　沉默了许久，元芳说：“还有什么要我讲的吗？”
　　之湄柔声说：“可以讲一讲，她是怎么死的吗？”

　　元芳拉缰绳的手骤然一紧，□□的马奔行正急，一惊之下直立起来，大声长嘶。
　　之湄也住了马，静静地看着他。
　　元芳感觉得到自己的呼吸渐渐急促。他应该已经准备好了，两天发泄式的倾吐，一夜辗转的失眠，他应该已经明白了很多事情，很多人。他应该可以面对以往拒绝面对的一切了。然而他只觉得手心微微发热，手指冰凉，额头阴晴不定，太阳穴中血管跳动。
　　之湄静静地看着他。

　　“她就死在，这里，”元芳指向自己胸口，声音黯哑，“当时那一支镖本来是发向我的，我回头时已然晚了，正要向旁边躲避，那边对手又攻得急，她就扑过来，她……”
　　元芳努力地调整呼吸。
　　“镖上有毒，”元芳禁不住看了之湄一眼，“她当时就死了，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她只是笑着，看着我，带着关心的神色，血一滴一滴落在我衣襟上，血中带着一股异香，于是我也昏倒了。真是很厉害的毒。”
　　“解药是及时服下的，不会有后遗症。”之湄轻轻地说。
　　“谢谢。”元芳冷淡地回了一句。
　　之湄不说话。元芳心下有些歉疚，不知如何接续，停了一停，才继续说下去：“我醒来时，她已经不在了，不在我怀中，也不在任何地方。这个世界上不再有如燕了……”
　　“但是你没有忘记她。”
　　“我当然不会！”元芳几乎是喊出来的：“她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她为了我……”
　　“她不是为了你。”之湄的声音仍然是轻轻的。
　　元芳愤怒地瞪着她。
　　“如果她是为了你，她就不应该死，让你一辈子痛苦；如果她是为了你，她就不应该跟你出来而应该安全地躲在家里；如果她是为了你，她就不应该爱你，她就不应该反水，她就不应该长大成人，她就不应该出生！”之湄胸口急促地起伏，声音也变得有力，“为什么她死是因为你？为什么她爱你是因为你？她是一个女人，她爱你是为了她的心，她因为爱你而快乐，她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你很了不起吗？凭什么把全天下的责任背在自己身上？”
　　“可是那的确有我的责任……”
　　“你只知道责任吗？你爱她是为了你的责任，不是为了你的心吗？你爱她是因为她为你背弃了她的过去吗？你爱她是因为她爱你吗？你爱她是因为你知道你爱她没有她爱你那么深吗？”

　　仿佛有惊涛骇浪在他身畔翻滚，将他的心情如一叶小舟般无情地抛上浪尖，再掷入谷底。元芳沉默了。
　　“李元芳，你怎么不明白，你不欠她的情，你只欠她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