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Chapter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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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挤的车厢，人影嘈杂。
虽说这趟列车的始发站是北京，可当凌婧上车时，车厢里已坐得满满当当，甚至连过道都有人铺张硬纸板席地而卧。这是通往她家乡的硬座车厢里最常见的现象。有时她买不到坐票，也背个小马扎，往人堆里一撑，靠着摇摇晃晃的车厢壁，一坐就是一整夜。
不过这一回，她提前在学校购票处预订，买到了一张过道旁的坐票。座位靠近车厢另一端，因此，她只得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的人，慢慢移向属于自己的位置。
车厢实在太挤了，凌婧将行李箱塞到座位下，望着狭小的位子和鼓囊囊的书包，一抬头，看到行李架上还留有一条缝隙，刚好塞得下她的书包，于是，她打开包，抽出一本书放在置满杂物的餐桌上，转身又去掏水壶。
这时，旁座的人碰了碰她的手臂，她转头望向那人，只见对方指了指地面，用她不熟悉的方言道：“你的书掉啦。”
她回头，才发现刚放好的书不知怎么滑到了地上，未及多想，急忙俯身去捡，才捡起书，就见一个女孩儿莫名其妙地倒在了她的座位上。
下一秒，女孩儿匆匆站起，一袭乳白色的大衣挎在手臂上，神色略显慌张。
可慌张只是一瞬间的事。
女孩儿轻抿薄唇，露出一抹友善的微笑，衬着素雅又精致的脸蛋，漂亮的没有丝毫攻击性。她淡淡地点了下头，转身往车厢连接处走去。
望着女孩儿的背影，凌婧总觉得有什么不大对劲，可究竟哪里不对呢？垂眸，她望向包里隐隐露出的MP4，随手撩拨书卷，并未发现异常。
合上书包，她将包放到行李架上，返身回座。
不知是谁开了手机的扩音，一首“出卖我的爱，逼着我离开，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流下来……”肆无忌惮地在车厢传唱开来。
列车开启，在夜幕里，伴着晚风，慢慢驶离繁华驶入荒野，在那荒野以外几千里的地方，是这车上许多人心心念念的家乡……
凌婧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她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清醒的。
看了眼手表，五点不到，再过两个小时就到家了，冷不丁地，她心里涌起一阵欢愉。
临近黎明，车厢里反倒安静起来，那躁了大半夜的舞曲大约也跟着主人打起了瞌睡，只留过道对面时不时传来的嬉笑声，格外清脆。
微微侧目，凌婧望向对面倚靠椅背站立的两个女孩儿，其中一个披着件白色大衣，双臂环在胸前，闭目养神；而另一个，扎着条高马尾，薄唇张张合合，活灵活现地讲着她在帝都的所见所闻。
也不知哪一处引发了感慨，女孩忽然笑道：“现在想来，我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后悔辍学，要不然在我这个年纪哪能见这么大的市面，赚这么多的钱！”
有人问：“你们今年多大啊？”
女孩儿扬了扬头，“我属马，今年十七。”说着又指了指身旁的女孩，轻声道，“她比我大两岁，今年十九。”
十九？！
凌婧不由自主望向白衣女孩儿，熹微映上她浅淡的眉宇，在那长而卷翘的睫毛上织起一层星碎，微光闪烁，女孩儿缓缓睁开双眼，正对上凌婧的眸光，如水灵动。
几乎是一瞬间，目光所及处漆黑一片。黑暗触发静谧，连同那娇俏的话语，一并淹没在毫无征兆的嗡鸣声中，直到车顶上的灯猝不及防地亮起，凌婧才意识到原来是列车驶进隧道。
散尽的谈笑声慢慢重聚，再顾不得对面的人，她几乎是破防般收回眼神，按压住嗡嗡作响的耳朵，手足无措。
幸好，列车很快便驶出隧道，莹白的日光豁然穿透车窗，朦胧间竟还有些刺眼。迎着光，凌婧望向窗外，悄无声息地长舒一口气，天大亮了啊……
熟悉的站台，目光所及处一片清冷。北方初春的早上，阳光明媚，却也冷风寒峭。
一下车，凌婧便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击了个正着，她缩了缩脖颈，不顾周身单薄的衣料，一路小跑着奔向站门。
刚出站，那些守候在站外的司机一拥而上，持着彪悍的方言，用热情驱散清冷，高亢道，“哎，姑娘，去哪儿，打车不？”
凌婧摆了摆衣袖，用同样高亢的声音回道，“不打，几步路就到家啦。”
“那您走好！”
“哎。”
她笑着钻出人群，一眼便看到栏杆外消瘦的女人，手里挎着件红棉袄，见她出来，用力挥了挥手。
“妈妈。”凌婧快步奔向女人。
还未近身，便听到女人的唠叨：“都说了让你多穿点，怎么还穿这么少！”
宽大的棉袄稳稳当当罩在她身上，凌婧迅速退下书包，一溜烟钻进虚软的温暖，左摇右摆，感受着贴近背心处的温热，笑道，“就知道你会给我带衣服，我要多穿了，你不就白拿了嘛。”
“你啊！”妈妈点了点她的额头，俯身替她系上拉索，又引了包带让她重新背上书包。
拉起身旁的行李箱，这一“胖”一瘦的身影才缓缓走进晨光。
一大早，小区外的菜市场熙熙攘攘。邻里邻居的爷爷奶奶们晨练完刚好路过买上一天的蔬果。
有人认出妈妈，买着菜，还不忘招呼，“哟，大学生回来啦！”
“是啊！”妈妈笑着拉了她一把，将她往前推了推，“清明节放假，非要回来看老人，拦都拦不住。”
“真是个好孩子！”邻居说着，上下打量着凌婧，似是忆起什么趣事，笑得合不拢嘴，“我啊还记得你小时候提着长枪追你表姐的模样，凶得嘞，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瞧瞧，现在成了大姑娘，文文雅雅的，真好！”
凌婧笑着，似乎此刻除了微笑就没有什么更好的回应，直到卖菜的小哥吆喝声又起，才算是替她解围。
小哥指着摊前又大又红的苹果，高声道，“这是刚从东北进来的红富士，甜得很，要不要来点儿？”
妈妈瞧着那鲜红欲滴的苹果，拿起一个闻了闻，挑眉一笑，爽快道，“来上十斤吧。”
“哎，好嘞。”
凌婧赶忙取下书包，准备付钱，可她左掏右找却怎么都翻不到钱包，几乎是一瞬间，她忽然忆起那个倒在她座位上的女孩，晨光中，她站在车厢对面，双眸灵动，冲她微微一笑……
“怎么了，在找什么？”手臂一紧，眼前是妈妈探寻的眸色。
她张了张口，想说钱包好像丢了，那里面除了她想作为礼物带给姥爷姥姥的奖学金，还有她所有的证件。可话到嘴边蓦然换成了无声的叹息，她默默摇头，将被她翻乱的书本一股脑丢回书包，几乎是惨淡地笑了笑，低声道，“没事，我忘记带钱包了。”
“你这孩子，出这么远的门身上都不带钱啊？”妈妈说着，从包里取出钱包，一面付账，一面又抽出几张零钱塞给她，“这几天买菜用，等你回去再给你带钱。”
“妈妈……”她捏着手中薄薄的纸张，眼睛蓦然丝丝酸涩。她赶忙掕起包好的苹果，一路向前，奔进那高高低低的楼宇。
北方的风格外冰冷，但似乎只有这般冷冽的风，才封得住眼眶里不停翻涌的温热。
她站在熟悉的楼道前，撑着干涩的眼眸，回头，冲那小跑着跟着的女人道，“你怎么买这么多苹果，好沉啊！”
妈妈上前，一把拉过她手中的果篮，嗔怪道，“沉，你还跑这么快，说明还不够沉！”
她笑着，目送妈妈上楼，脸上的没心没肺才一点一点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办，钱包丢了，跟着一起丢掉的还有她的身份证。考GRE是需要身份证原件的，这下她该怎么办？
抬头望天空，她忽然看到一只麻雀在楼宇间起起伏伏，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就像是只寻不到目的地的侯鸟，只能拼命扑腾，才不致为捕食者吞噬，而在它身后，那广袤无垠蔚蓝的天，渐渐缩小在一片狭长的天井里，越来越远。
……
进门，拖鞋，还挂着一身寒气，凌婧就冲进客厅，给了坐在沙发上的姥姥一个大大的拥抱。
“婧儿回来啦，怎么样，学校好不好啊？”姥姥拍着她的后背，宠溺地笑。
“可好嘞，老师好，同学好，食堂的饭更好！”她笑着捏了捏自己尖翘的下巴，些许违心道，“看，我是不是胖啦？”
大约是因为没戴老花镜，姥姥盯了她好半天，才笑道，“胖点好，身体健康才能好好学习！”
“是呐。”她应着，抬手又摸了摸自己棱角分明的脸颊，似乎真是瘦了不少，默默地，她叹了口气，抬眸再向老人，却是言笑嫣然。
妈妈端来两盘切好的水果，一盘放在茶几上，一盘递给凌婧，低语道， “去看看姥爷吧，他这会儿精神好，应该能认出你。”
接过果盘，凌婧明艳的眼眸蓦然一熄。
温暖的阳光照在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晕起柔和的金芒。
她踩在光中，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光晕尽头处的卧房。
站在半开的房门前，她轻轻扣了扣门，唇角一抹轻笑，她知道，里面的人是听不到这些琐碎的声音的，可是她就想这么做。
慢慢推开门，门影掠过光阴，她便也看清屋内的人，那消瘦苍老的人，独自坐在阳光下的藤椅上，一动不动看向窗外，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他明明什么都听不到，可在凌婧悄无声息地靠近时却蓦然回头，望向她的眼里一片混沌，可就是一瞬，那双浑浊的眼睛渐渐散出了光。
凌婧知道，姥爷认出了她，不觉加快脚步，奔到他身旁。
姥爷微微抬手，手上凸起的血管因为连续输液而散出淡淡的青紫色，他指着凌婧，而后又拍了拍身侧的床，微微张口，没说出什么，可凌婧知道，那是在唤她坐。
她顺势在床畔坐下，也没说什么，将果盘放到床头柜上，伸手抚上姥爷干枯削瘦的手，小心翼翼地摩挲。
只是一个多月未见，姥爷似乎又老了许多。
来不及叙旧，姥爷抽出手，哆哆嗦嗦地将那盘水果往凌婧身边推了推，半晌，才颤颤悠悠地说出一个“吃”字，那双浑浊的眼睛噙满了笑，看得凌婧心里狠狠一抽。
她蓦然跪下，趴在姥爷腿上，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这是长久以来第一次，她如此放肆的，忘乎所以地放声哭泣……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Chapter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