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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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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的时间就像沙漏里迅速滑落的流沙,悄无声息地就到了尾声。
明天便要返校了。
站在窗前,凌婧望向天上半缺的月牙,心里很是难过,似乎每回开学,不舍的情绪就会见缝插针般冒出来,让她措手不及。尤其这一回,她心里还压着补办身份证的事,这种事她从未经历,所以不知补办的地点在哪里,拿到新证件又需多长时间,六月的GRE考试需要身份证原件才能进入考场,如果到时她拿不到原件该怎么办呢?
很多事堆砌在一起,就成了扼住喉咙的情绪。
叹了口气,她迎上门缝外透来的光,客厅里一片大亮,电视剧的背景音絮絮传来,压过了妈妈陪姥姥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走出卧房,她在灯光切影里停留,返身回望玄关深处半开的房门,不由自主推门进去。
房间是昏黄的,小小的台灯照在空空荡荡的藤椅上,扫不尽月色残留的霜华。
拉紧窗帘,凌婧回望床上半坐的老人,洗得半旧的二骨筋背心挂在他骨瘦嶙峋的身上,更显空荡。可在她的记忆里,姥爷总爱穿着这件白色的二骨筋背心,坐在小院儿的阴凉处,一边喝茶一边看书,那时候,宽阔的脊背明明将背心撑得满满当当啊!
老人枯瘦的臂膀颤颤巍巍撑不住将倾的身体,凌婧赶忙上前,用力托起那并不沉重的身躯再轻轻放下。发丝散落在老人脸上,将发拨开,她才发现姥爷正看着她,满眸生笑。
她便也笑了,在昏黄的灯光里,不见了方才的忧郁。
微微抬手,姥爷指向立在床头的一个布娃娃,她立刻会意,将娃娃递过去,就见姥爷搂住娃娃,一边拍抚,一边低声吟唱。毫无章则的曲调瞬间将凌婧带回到许许多多年前,她与姐姐一起躺在姥爷怀里,打打闹闹不肯午休,出了名暴脾气的姥爷却一点不恼,反而拍着她俩吟唱起毫无章则的曲调,她便在这调里晕晕欲睡。
那时候,她还小,他也未老。
一晃竟过了这么多年啊……
轻轻抚上姥爷的手背,她不动声色地别过头。
那只枯瘦的手忽然握紧她的手腕,暮然回首,老人浑浊的眼里泛着慈祥又安逸的光,亦如从前一样。他指着怀里的娃娃又指了指她,用尽全力,轻而缓地低声道,“你们,不一样。”
在凌婧惊诧的目光中,姥爷竖起大拇指,冲她笑着,“都好。”
……
空荡的候车厅里,凌婧翻出手机,划过这两天未读的信息,小小的信封大多来自同一个人,从最初写满250字的小作文,到后来寥寥数语的问候,最后停留在昨晚:“你什么时候回来?”
看着信息,她犹豫许久,最终收起手机,什么都没回复,转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亦如此刻她离家的愁绪。
远远的,铁轨上的指示灯红绿相应,回头,她看到客流涌动,才意识到,原来,开始检票了啊。
候车的人不多,很快就轮到凌婧。
将车票递给检票员,她俯身去提行李,起身时,发现检票员正看着她,唇齿轻动,“把学生证给我看一下。”
“学生证?”凌婧这才想起自己买的是半价票,正要去翻钱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学生证放在钱包里,自然是一起丢了。
这可如何是好?
她茫然地望向检票员,对方似看出她的窘迫,没好气道,“没学生证你买什么半票,补票要罚款,你知不知道?”
呵斥声引来无所事事的人观望。
面对陌生人的指指点点,凌婧心里一慌,指尖颤抖着拉开书包,抬头再看一眼检票员,犹豫着从暗格最底层抽出一个小本,缓缓递过去,轻声问:“这个行不行?”
小本上,烫金的“残疾证”三个字格外醒目。
售票员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接过小本,翻开贴有照片的一页,看着照片又望向凌婧,最后将车票连同证件一起递还给她,“进去吧。”
接过证件,凌婧快步穿越人群,将或有似无的惋惜、充满同情的目光统统抛诸身后,似乎只要看不见,那些刺痛意识的情绪便不复存在。
说实话,她不喜欢别人用同情的眼神看她,对她来讲,那些眼神好似道道利剑,将她与曾经那个健康又活泼的她割裂开来,时刻提醒着,你现在变得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
她用尽全力,拼命想追上曾经的自己。
是一样的啊!
面迎冷风,她狠狠呼吸,眼里有什么终于禁不住流淌而出,可她却一直笑着,拼命微笑,拉着行李扬着头,寻找属于自己的车厢。
这一回,她的位置靠窗。
坐在窗边,她望向窗外,朦胧里似乎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举着布制的网兜,穿梭在花海里,一边欢笑一边追逐蜜蜂,肆无忌惮的笑声,摇摇曳曳,响彻云霄。
垂眸,她拭去泪水,再抬头,荒野依稀,林木涌动间,列车不知何时已然开动。
叹了口气,她拿出手机给妈妈发了条报平安的信息,目光落在那个熟悉的名字上,看了好久,点开最后一条信息,回复道:“晚上六点,我到西站。”指尖触及发送,微微迟疑,最终还是移动到删除键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清空。
屏幕恢复空白,她轻而缓地叹了口气,合上手机,又望向窗外。正午的太阳,炫目而炙热。迎着阳光,她轻轻笑着,低声道,“我凭什么呢?”
……
再见夏至,是在西站的出站口。
列车刚刚停稳,候车的乘客一窝蜂地涌至车门,有人心急,未等旅客下完便迫不及待地挤上车,这下可炸起两方的冲突,下面的人拼命往上涌,上面的人奋力向下冲,谁都不理会列车员的管控,凌婧便在这热火朝天的喧闹中,被人簇拥着涌出车厢。
顾不上整理凌乱的衣衫,她提着行李追赶着人群,快步走向出站口。
便在此时,她看到了那个站在人群最前方,倚着栏杆的高高大大的男生。
人山人海处,男孩微微攒眉,认真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似怕漏掉任何一个可能熟悉的面孔,所以他站的那么高,几乎要撞到门框上悬坠的挂灯。
就在目光扫来的一瞬,凌婧的呼吸蓦然一滞,空白的脑海里竟然记挂起凌乱的衣衫,也不知自己究竟有没有整理。
迎着光,她慢慢走到他看得见的地方,男孩的目光就此锁定在她身上。
璀璨的眼眸燃起眉宇间的雀跃,男孩奋力挥着手,生怕她看不清,又随着她的脚步前移,大声喊,“凌婧,看这边,这边!”
凌婧便在这炙热的呼唤中扬起笑颜。
“夏至,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人影喧嚣中,夏至依稀答,“问了陈雨。”
凌婧点头,未再多言。
回校的一路,夏至继续讲着上次未完结的故事,这些事其实他都编成短信发给过她,但她未回,他也不问,仍讲得兴致勃勃。
两个人的事,归于一个人的热情,像是达成某种默契,一个不解释,一个不追究,相安无事。
可真是这样吗?
望着夏至开怀的模样,凌婧唇角微扬,心里的自责像天阴时飘起的雨,慢慢浸透到每个角落。
宿舍楼近在眼前,凌婧停下脚步,望向天空中炫目的晚霞,霞光将尽,夜便要来了。
“夏至。”她轻声唤。
他望过来,目光盈盈。
“陈雨不知道我回来的车次。”凝望着他,凌婧眼底的朦胧在悄无声息间戳破淡然,“所以,你在车站守了整整一天吗?”
夏至:“……”
指尖带着温暖,遥遥而至,就在他要碰到她的一刻,她蓦然后退,“夏至,以后别来找我了。”
她大声道,“不值得! ”
“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不值得!”
……
一夜噩梦,闹钟在半梦半醒间狂震。
按下闹钟,凌婧望着空洞洞的天花板,没有起床。心里有一块,随黑夜肆虐,似乎再也迎不来朝阳。
不知过了多久,床头隐隐震颤,她翻身坐起迎上正要下床的雨儿,四目相对,对方似乎被她吓了一跳,惊道,“你怎么还在床上,今早不背单词了吗?”
揉着酸涩的眼睛,凌婧只觉喉咙发苦,“我等下要去行政楼,晚点再背。”
“那你需要我带早点吗?”
“嗯。”凌婧点头,跟着她一起下床,从抽屉里翻出“幸存”的饭卡,递过去,“一屉小笼包,谢啦!”
“客气啥!”接过饭卡,雨儿忽然探身向前,盯着她的眼睛问,“你眼睛怎么了,哭啦?”
凌婧顺势拉紧衣角,以笑掩饰尴尬,“是昨天睡太晚了吧。”说着,走进卫生间,用凉水狠狠冲了把脸,抬眸间,望向镜中的自己,一双红肿的眼,血丝漫布。
终究还是高看了自己啊!
赶到行政楼时,户籍处刚刚开门。
办公桌前坐着一个年轻的学生,瞧着该是高年级的学长。
“有什么事吗?”学长问。
凌婧低声答,“我的身份证丢了,你知道如何补办吗?”
学长娴熟地翻出一本登记册,指着空白处道,“你在这上面写清姓名、班级、取用户口的原因,然后拿着户口去之前办理身份证的派出所补□□件就好。”
这么简单吗?
凌婧接过登记册,填完所需信息,想了想,仍是问,“你知道需要多久能拿到身份证原件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学长看着信息,从一排高高的铁柜里翻出凌婧的户口,递过来,笑道,“这里隔三差五就有学生补□□件,没听谁说补办速度慢的。”
“谢谢。”接过户口,凌婧长舒一口气,压在心底的焦虑总算有所缓解。
派出所就在学校的西门外,趁着还未上课,凌婧快步走进去,向民警说明来意,注册登记、拍身份证照片,一气呵成。
当她拿着薄薄的临时身份证和回执单走出派出所,低头看表,不过一刻钟而已。回想起方才民警的答复,“两周后你拿着回执来取证件。”
所以,补办时长只要两周吗?
唇角牵起一抹难以言喻的浅笑,淡淡地,她松了口气,“原来,只要两周啊!”
面迎朝阳,她望向天边的霞光,清晨的光影与傍晚的甚不一样。那富有生机的、毫无犹疑的炙热终于照进心底,散尽了忧虑。
脑海里反复回响昨晚她说过的话,无声叹息,她捻着手里薄薄的纸张,忽然扪心自问,“我是不是把困难想的太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