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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宋国,年号昌和,元年廿九,新帝即位,百业待兴,此年间风调雨顺、人民安泰,乃是名副其实的国运昌顺。世道好,读书人就多,读书人多,要做官的也多,一道谕旨下来,开恩科,举仕子,选贤用能,皇帝求贤若渴,臣民自当为国效力。
      刚开春,初雪消融的时候,数以万计的学子便从各地踏上了赶赴春考的路。
      有人背着竹囊,形单影只;
      有人呼朋引伴,一路同行;
      有人车马相接,浩浩汤汤……而这些,似乎都与一名叫吴真言的少年郎没什么关系。
      “车马都备好了。”管家给自家少爷披上一件大氅,“刚化雪,还冷得很,路上躲着风口,不能贪凉。”
      “嗳,辛苦你了。”吴真言拢了拢领口,往马车上提最后一捆书卷。
      “这时候走,倒也刚好能赶上。”
      吴真言笑起来;“想哪儿去了,说了不考就是不考,这时候走是怕赶不上江南的桃花。”少年裹成个粽子样,艰难地爬上车轸,回头朝管家挥挥手:“走了,回吧。”说罢,往车厢里一钻。马夫扬鞭,一声吆喝,车便稳稳地驶走了。独留管家还怔怔站在原地,见马车渐行渐远才又高喊一声:“早点回来!”
      “知道啦!”少年清朗的声音飘过来,马车已经在远处成为一个小点,渐渐消失。
      这趟出门虽是远行,人却带的不多,除了马夫,护院不过四个,吴真言想的是,一路轻装简行,路遇美景就随时停下赏玩一番,不耽误人力物力。
      车厢里,角落点着熏香,吴真言一手握着暖炉一手翻书,看得头昏脑涨,便忍不住把头伸到窗外透气,车不急不缓,阵阵凉意迎面吹来,霎时头脑清明,神清气爽。他深吸一口,只觉得心如晴空般干净,便细细打量起外面的景色,路边枝丫还是光的,但有未消的雪覆在上面,晶莹洁白,又看见几株晚开的梅花,娇嫩嫩地立在枝头,风一带,一阵花香就钻进车里,吴真言细嗅着,嘴角不由得翘起几分。
      一名护院驱马来到厢侧,吴真言问:“到哪儿了?”护院答:“双燕山。”
      “要进山喽,山路崎岖,少爷还是坐回车里吧。”马夫甩着鞭,朗声道。
      吴真言应下,乖乖缩回头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车马有节奏地一摇一晃,他打了个哈欠,困意袭来,便安然睡去。
      不知过去多久,吴真言是被颠醒的,“什么事?”他迷迷瞪瞪地坐起来,结果马车又是一震,案上的杯盏书籍全落下来砸在他身上,吴真言痛呼一声。
      他爬起来掀开前帘,倏然一支箭飞来钉在他手边,“啊!”他大叫一声摔回去。
      “是山匪!”护院大喊,吴真言心头一跳,定了定,隐约听到两边的山路各有一队人马,时不时有飞箭射过来,只是似乎准头不好,并未射到人马,但马儿受惊越跑越快,马夫更是加鞭催马要摆脱追击,整个车厢被颠得摇摇欲坠,吴真言在车里摔来摔去。
      “不!等等,停下!”他喊道,心想不能这样跑下去,不然会……突然,一股巨力拉着车架往前一冲,拉车的马被绊马索绊住,马蹄一跪,横摔了出去,马夫登时被巨力牵扯摔在地上昏了过去,幸而最后一刻车辕脱开了绳索,才不至于整辆车掀翻在地,吴真言在车里滚了几圈,胃里翻江倒海,心想还好穿得多。
      车停了,一时间四周寂静下来,无人敢轻举妄动,护院骑在马上拉开架势,只听见飞鸟扑棱棱飞出山林的声音。敌暗我明,这情况不利到了极点,吴真言分析着,与其这样被动下去,不如试一把,他稳住心神,高声道:“请各位好汉现身吧,万事皆可商量。”
      他等待许久,仍是没有声响,吴真言手心捏了一把汗,正不知该如何把握时,马蹄声由远到近传来,吴真言这才稍稍按下心,整了整衣冠,撩开帘子下车,只见一伙手持弯刀的山匪包抄前方,为首的是一个强壮的男人骑在马上,脸上戴着獠牙面具。
      护院稍稍挡住下了车的吴真言,吴真言低声说了句“无妨。”便上前两步,朝那匪首一作揖,说:“江湖事江湖了,是我们不懂规矩,冲撞了各位爷,只求网开一面,您收下一点心意,便放我们离开吧。”
      为首的男人开口道:“有趣,你不怕?”
      吴真言低首道:“我知道各位都是讲规矩的,那么便按规矩办事。”
      “喔,那你找错了人。”那匪首一挥鞭,“我最不爱讲规矩。”四支箭骤然射出,正中四名护院的胸膛,四人齐齐倒下去,离吴真言最近的那名护院的血飞溅出几点落在他脸上,吴真言顿时呼吸一窒,瞳孔放大,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尸体,只觉得嗓子干哑,发不出一点声音。面具男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吴真言的反应,似乎想说点什么,一旁的马夫刚从昏迷中醒来,眼见满地尸体,悲愤地冲上去,大喊:“你们这些强盗!”数十只箭立刻对准了他,“慢着!”吴真言一声喝止:“不要杀他。”
      男人抬起一手,半带着嘲弄地望着他。
      吴真言盯住他,说:“我家,是东阳县的富户,你留下我,放他回去报信,定会得到一大笔赎金。”
      “听上去不错,可我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报官?”
      吴真言答道:“不会,我是家中独子,家里人必定要保我周全,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报官对我们没有好处。”
      匪首状似认真思考了一下,说:“说的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么不如将你二人都卖了,看你一身好皮肉,应当值不少钱,这老的就算填个零头,你觉得如何?”
      吴真言垂下头不再言语,男人嗤笑一声,指使手下,将二人绑起来扔上车。
      片刻后,马车被架上另一匹马继续赶路,只是原先的主人被绑得严严实实扔在车轸上,而几个强盗喽啰在车里喝酒吃肉,吴真言心想,世事当真是风云变幻,谁能想到半个时辰前我还在车里做春秋梦,而现在就要被绑去卖了呢?
      “都怪我。”一旁的马夫含泪道。
      “不怪你。”吴真言说,“是我低估了这帮亡命之徒。”不过好在那个匪首并未跟着,只让几个喽啰来办事,或许还有逃走的机会,他想。

      荆州
      一连数日,吴真言只得几块馕饼充饥,到了荆州城内已是饿得头晕眼花,且身上像样点的衣裳也都被扒了,只剩一身单衣,裹着一条毯子聊以取暖。春寒料峭,吴真言毫无意外地染上了风寒,他哆哆嗦嗦把毯子裹紧了一些,只觉得自己眼神飘忽,两腿打颤。
      山匪们进了城便换做平民装束,将他们推推搡搡送到市集上跟另一群捆着的人堆在一处,当今虽是太平世,可买卖人口的并不少见,人群里男女老少都有,或许是被无赖占了田的老人,或许是被欠了赌钱的爹抵出去的孩子,皆是一张悲惨麻木的脸。吴真言不忍地叹口气,想到自己沦落至此,同是命运无常,心底更添一丝凄凉。
      “走!愣着做什么!”山匪一拽绳索拖着他往前。
      “咳,咳咳,大哥,等一等,咳咳。”吴真言咳嗽着说,“你们要将我买了,好歹……总得让我活着,我现在病成这样,怕是也……卖不出个好价钱。”
      山匪们想了想觉得有理,走过来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又给他灌上一口酒。烈酒入喉,烧的全身都热起来,吴真言才觉得稍微舒服些,朝几个匪徒一拱手,老老实实找个地儿缓缓坐下。马夫老张蹲在他身边,满脸悲痛:“少爷……”
      “我若是这趟撑不过去,便拜托你尽力活着逃走,回东阳给家里通个信。”吴真言轻声说。
      老张眼睛通红,咬着牙点下头。
      过得半晌,陆续有几个买主来集市上挑挑拣拣,也有挑中吴真言的,看了牙口、手脚,去向山匪问价,只不过价钱没谈拢,便放弃了。吴真言在旁边听了,心想自己值八百文银呢,顿时好笑。
      渐渐过了午时,集市上人少了些,附近的面摊开始摆碗筷了,酒楼里飘出一阵阵饭菜的香气,吴真言闻着味道,肚子开始叽里咕噜的响,却只能由他去,一闭眼脑子里尽是家里常做的葱香鸡翅、爆炒肉丝。
      山匪们也都待不住了,要出去寻个饭馆,于是只留下一人看管他们,其余人轮班,吴真言心想,这倒是个逃跑的好时机,只是这道路空旷,怕是极容易被追上。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忽见一个衙役敲着锣从街上走过,道上的行人纷纷避让开,吴真言知道这是荆州的官员要清道出行了,他心里冒出了个主意,于是附到老张耳边交代一番,老张眼神一亮。连连点头。
      远见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走过来,衙役执幡在前面开路,侍卫骑马在两侧,中间是一架两匹高头大马拉着的舆辇,红底青盖,鹅黄流苏,四角缀着小铃铛,行动间叮当作响,街上的百姓一时间被这阵仗吸引住,都放下手里的事围在街道两旁观望,嘴里议论纷纷,猜测着车里人物的身份。
      吴真言计算着车马行进的距离,眼看车厢行至自己正前方,立刻对老张说:“就是现在。”
      老张立马直起身,两手拢在嘴边,对着街上打了一声唿哨,那两匹拉车的大马忽地暴烈起来,直起前腿嘶鸣,不住地甩头摆尾似乎要挣脱开马辔,百姓见这马突然当街失控,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丧命马蹄,大喊大叫着避让开,人群本就拥挤,一出乱子更加水泄不通。围在两侧的侍卫不知发生了何事,几次试图牵马却不得近身,又生怕乱中出错,喊着“保护大人!”,将舆辇围得严严实实。
      吴真言低声说:“跑!”便趁乱和老张站起来往人堆里挤,看守的喽啰本来还在兴高采烈地看热闹,回头一看发现绑着的人没了,立马四处搜寻开。这时,吴真言已经挤出了十几米远,就快摸到近旁的小巷里时,抬头却看见不远处回来轮班的山匪,权衡之下只能掉头逆着人群走,然而那山匪已经看见了他的脸,顿时嚷起来,吴真言加快步伐,急切地往对街冲去,谁知脚下一软,跪倒在地上,周围人还在不住推搡,吴真言蜷起身子护住头,背上生生挨了几脚,踩得他几乎要吐血,心想得赶紧站起来,不然踩也被踩死了。
      他几次爬不起来,只听得周围发出一阵惊呼,人群突然散去,刚松了口气,心里却飘过不祥的预感,下一秒,他便被一片阴影笼罩,吴真言一抬头,只见一条健硕的马腿朝自己砸来,荆州马高大健壮,向来是用于战场的良种,以能踏死敌人闻名,其马蹄更有一个别称叫“梅花开”,顾名思义是染血后的足印,吴真言心道完了,我死矣。
      正在那马蹄落下的一瞬间,整匹马却如同遭受重击一般,马身失去平衡歪向一边,马蹄重重落在吴真言的腰侧,扬起一片尘土。
      吴真言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现下死里逃生,耳边嗡嗡,仍旧有些精神恍惚,嘴里喃喃着:“谢……英雄。”说罢,回过知觉,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男人背光的轮廓,戴着一顶红缨斗笠,宽肩窄腰,一手执剑,仍摆着拍出一掌的架势,见他无事,才缓缓收回手。
      吴真言一震,心想,这男人竟是以一掌之力将马拍出去的,力量太恐怖了,若是使出十成功力对敌,那将是怎样的骇人场面。目睹了全部过程的百姓此时也纷纷小声议论,一时场面竟无人高语。那男人却也不在意,也不理瘫在地上的吴真言,抬手一压斗笠,转身便走。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喊:“拦住那个卖身奴!”,吴真言一激灵,顿时连滚带爬站起来要跑,却被回过身的男人一手扣住肩膀,往下一摁,又跪了回去。
      吴真言;“……”
      吴真言心想,不是吧,你才救了我一命,就不能好人做到底吗?他用力挣扎几下,男人却是纹丝不动,明明只有一只手压在肩上,却好似戴上一副木枷,想到刚才那一掌的力道,吴真言顿感绝望,只不住以眼神乞求,求他放了自己。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后方马车上传来:“出什么事了?”语毕,一名身穿月白长袍,面如冠玉的青年摇着扇子站出来,问:“小柴,又打架了?”
      男人眉头一跳,继而不耐烦地皱起。
      青年跳下车,晃晃悠悠来到车前:“别欺负人了,还是一个小孩儿,有意思么?我瞧瞧。”说着,用扇子挑起吴真言的下巴,吴真言也不避讳地看过去,双目相接,“啪嗒”一声,扇子掉在地上。
      吴真言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颤抖着吐出;“师……哥?”摁着他的男人听闻,犹豫着手劲一松,吴真言猛地挣脱,站起来大喊:“师哥,救命!”忽然眼前一黑,一股血直冲太阳穴,他感到天旋地转,手脚无力,整个人软下去,一闭眼,昏了过去,最后一秒的念头是:好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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