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知多少》白色香肩

5、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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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又一阵的剧痛直捣五脏六腑，杨梅紧咬着下唇，翻来覆去。她发丝凌乱，眼神迷离，额头上注下如雨般的汗滴。她的右手紧紧地抓住何思奇的手，指甲深深地掐进他手掌中。靠在病床边的何思奇根本没感觉自己手心渗着血丝，他满眼都是杨梅因痛楚而曲扭的脸部。

　　她已经痛了一天一夜。□□上的痛，原来也可以如此的刻骨铭心。

　　“不行，得送手术室。家属到办公室来签字。”站在旁边一直观察的李医生命令道。

　　她听到一串奔走的脚步，感觉到自己被抱上推床，听到思奇在身后着急的声音：“老婆，忍着点，一会就好了，忍着点。”他的声音好象在哭，他怎么哭了。亲爱的，不哭，不哭。

　　她被推着翻个侧身，一点尖锐的痛，从脊椎注下一股液体，渐渐的，她的下身麻麻的，失去了知觉。左手被人一握，插进一针，她抬眼看到一瓶药液。一块白布拦在她的面前，耳朵里传来手术刀撞击的声音，清脆，冰冷。

　　尽管打了麻醉，她仍然能听到手术刀划过皮肤的滋滋声，感觉到一个生命破壳欲出的力量。

　　“哇......”伴着一声悦耳如天籁般的婴儿哭涕声，泪水沿着眼角滑落了下来。

　　“恭喜了，是个千金小姐。”旁边的护士说。

　　什么？上天，你开了一个怎样的玩笑？她觉得好疲倦，想睡会，睡一会。模糊之间，她听到孩子一声赛一声高的哭涕，还有，婆婆......

　　11

　　暮色中，杨梅急急往前走，往家的方向。

　　一缕风吹过来，轻轻拂过她的脸庞，清爽之中略带着一丁点的凉意。。她停住脚步，做个深呼吸。春天又来了，沿路只见湖边的柳枝摇曳，满眼的翠绿，星星点点的小花游戈草丛中。路上的人儿啊，行色匆匆，你们也是回家吧，家里有家人温暖的怀抱吧。

　　想到婆婆冰冷的眼神，杨梅不寒而栗。

　　只是一想到女儿，不得不硬着头发回去。有一次，她刚到家门口，便听到女儿抽泣的声音。当她急忙推开门一看，两岁的女儿正耸着小小的肩膀哭个不停。地板一滩尿水，想必是女儿想尿尿无人理才哭了起来。婆婆房间的门虚掩着，无动于衷。

　　女儿从出生至今，她的奶奶没抱过一回。呀呀学语的她天真的伸着手：“奶奶，抱抱。”她一定不懂奶奶为什么背过脸去，任她摇晃着摔个跟头也不回头。

　　杨梅边想着边叹息。她掏出钥匙打开门，心里扑通地一声，脸色刹那变得苍白。她看到婆婆正站在她的对面，对她笑了笑，说：“回来了。”

　　“嗯。”不安的感觉包围着她，换了拖鞋，四处寻找女儿的身影，见女儿奔跑过来，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先准备吃饭吧，思奇今天会回来早些，我们商量一点事。”婆婆说，没含任何感情色彩的。杨梅不敢抬头看她，不敢在她的脸上寻找不安的来源。

　　思奇已经是升职为公司经理，整日忙碌，少有时间陪在她们母女身边。杨梅听得最多的是抱歉对不起，看着思奇操劳的模样，她不敢让他再为她分心。而且，思奇总认为，这些随着时间过去，婆婆会接受的。

　　思奇回来的时候，女儿已经睡着了。他亲了亲女儿的脸颊，转过身来拥抱杨梅，说：“女儿越来越像你了。”

　　“人家都说像你，瞧这鼻子，这下巴。不过眼睛是我的。”杨梅更正。
　　“哦哦，咱们家的公主真厉害，专挑爸妈最漂亮的部份呀。”思奇笑着说。

　　“妈说有事要说，你知道什么事吗？”
　　“那个，我，不清楚。”思奇支支吾吾，他又用力抱了一下杨梅，“梅，我爱你。”

　　“呵呵，怎么了？又不是非生离死别。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拉起思奇的手，“走吧，妈还在楼下等着呢。”

　　他们两人坐在婆婆的面前，等着她开口说话。

　　“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想了很久，也和思奇爸爸商量过了。我们家不能这样下去，必须做个决定。”

　　杨梅疑惑地看了看思奇，他低着头，没有和她对视。

　　“你们两个离婚吧。”

　　“嗡”的一声，脑子里像被投入一颗炸弹，杨梅不敢相信地盯着婆婆，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但她看到婆婆面不改色，再看思奇，他的头垂得更低。她不停地摇头，摇头，腾地站起来。

　　“不，梅，你先听妈妈把话说完。不是真的离婚。”思奇在她起身的一瞬间迅速拉住她的手，语音颤抖着。

　　“是呀，杨梅，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婆婆指指沙发，示意她坐下。

　　“我们的意思是，你和思奇先离婚，再找一个可靠的人假结婚。这样你和思奇就可以生另一个孩子，待到生了男孩，你和思奇再复婚。”

　　杨梅屏息敛气强忍泪水，不能言语，身体僵硬地动都不能动。瞬间看见自己在一艘破了洞的船只上颠簸，忐忑，惊疑，摇摆不定，眼瞅着水漫进来，漫进来，始终不知所措。

　　她转脸面向思奇，问道：“你也同意了？”
　　“我，本来想先和你商量，可是妈想自己对你说。”他的眼神如此熟悉而遥远。她久久地望着他，不能掩饰心中的难过和眼中的潮湿

　　“呵呵，商量？只是在通知我吧？”
　　“杨梅，别这么说，我们也是先讨论可不可行。你婶婶也说，只要你同意，一切都包在她身上。”婆婆说。

　　“婶婶？哈哈，连婶婶也比我先知道，哈哈哈。”杨梅仰头一阵大笑。

　　这一次她不等思奇反应，风一般卷了出去，她只想离开，只想逃离，远远地。身后，思奇的声音越来越弱，她不停地往前奔跑，泪水在晚风中飞舞，化作雨丝飘扬。

　　终于跑了累，她无力地靠在旁边的公共汽车站牌，缓缓地坐在地上。环顾四周，橘黄的路灯下是陌生的景色，行人稀少。她双手环抱着自己，寒意包围着她。将头埋在弯曲的膝盖，该何去何从。不远处，有一个小摆摊，虚弱地摇晃着走过去，一看还真的有公用电话。

　　她拿起电话，想了想，拨通了杨老师的电话。当电话那头传来杨老师柔柔的声音，叫了声杨老师，不禁放声大哭，痛不欲声地哭。

　　不知过了多久，杨老师气喘吁吁，满眼焦虑地出现在她面前，看着她泪流满面，形容憔悴的模样，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爱怜地说：“咱们回家，回家再说。”

　　“回家？回家？不，我不回家，那不是我的家。”她喃喃自语，抗拒着。
　　“乖，回老师的家。乖，听话。”车上，杨老师拥她在怀里，抚着她的长发，哽咽难语。她将头斜倚在老师的肩上，昏昏欲睡。

　　待到坐在杨老师家纯白的布艺沙发上，手捧杨老师冲泡的温热的牛奶，杨梅才不好意思地说：“杨老师，打扰了。我，真糗。”

　　“傻丫头，我们之间就不要说这样的客气话了。你知道老师很喜欢你，就当你是自己的女儿一样。”杨老师抚摸着她的长发，叹了一口气：“真没想到，二十多年之后的今天，你和我的遭遇竟然如此类似。”

　　杨梅疑惑地望着杨老师，不明白她话中的含义。

　　“呵呵，你不明白了吧？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了。”杨老师站起身来，轻轻地拂拭了一下裙裾，如同被不经意提起的尘封往事，一并轻轻拭去了。她面向窗外，望着闪烁的星光。“杨梅，都说性格决定命运。你逆来顺受的性格决定你这样仓促逃离，你不敢继续面对，你生气，但也害怕失去何思奇，是吗？”

　　“老师，我，我不知道。”杨梅觉得好累。
　　杨老师微微一笑：“那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想一想了。你婆婆恐怕也不只是说过了就算的人。”

　　“嗯。”杨梅应着，可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她实在无法理解婆婆的心态。对思奇，更是埋怨有加。

　　杨梅躺在陌生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她想念女儿，想得全身发疼。她也想念思奇，他一定会四处寻找她吧。可是，回去之前，必须做个决定。想着想着，东方微白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12

　　一缕阳光透过水蓝色的窗帘，投射在杨梅的脸上。她感到阳光的照耀，眨了眨眼，才看到太阳已爬得老高。一惊，连忙起床。

　　外面的杨老师听到声响，轻轻地敲了一下然后推门探进头来，满脸微笑：“起来了？”
　　“嗯，老师今天不上课？”
　　“我请了半天假。呵呵，先去洗漱一下，准备吃早饭了。”

　　看着杨老师端上桌来热腾腾的豆奶、散发着香味的面包片和装在精致玻璃碟里的水果沙拉，杨梅的眼睛又湿润了。

　　“怎么了？”杨老师关切地问。
　　“没，谢谢老师呢。”杨梅拭去眼角的泪。

　　“傻丫头，我当是给自己的女儿准备的，这也要谢吗？”杨老师假装生气地睨了她一眼。
　　“老师，你不是没家人吗？”杨梅奇怪地问。

　　“嗯，本来是有的。后来和你差不多的情况，所以放弃了。”杨老师轻轻地叹气。
　　“哦。”杨梅不知如何继续，她料想貌似坚强的杨老师一定也曾经历尽一段不为人知的心路。

　　“杨梅，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不知道。”

　　“咱们这么说吧，看你能不能接受。如果你不能没有思奇和女儿的话，你就得接受你婆婆的做法。如果你要为自己而活下半辈子，那么就离开他们吧。”

　　杨梅一时无语。就在这时，门铃叮当地响了起来。
　　杨老师微微一笑，说：“还挺快的嘛。”杨梅不明就里地看着老师。当门被打开的时候，只见何思奇站立在门口，他双眼布满了血丝，一脸焦虑与憔悴。

　　从杨老师家出来，杨梅默默地跟在何思奇的身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被家长领回去。

　　“梅，对不起。”何思奇转过身来，紧紧地把她抱住。一听这话，杨梅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流，她觉得委屈极了。

　　“梅，怪我没有事先和你商量。只是妈的脾气你也知道，她觉得如果我说你一定不会答应，所以她要自己来告诉你。我们也只是看这样可不可行。而且，无论怎么样的状况，都没办法改变我对你的感情。”

　　杨梅慢慢地推开他，还是不敢相信他说的话。她说：“我以为你今天来是想告诉我，妈和你已经放弃那样的念头。没想到，你是来继续劝说我的。”

　　“梅。”何思奇急得直跺脚，“一开始我也没办法接受。可是我们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要第二胎，公司的人会说什么？现在许多人都在眼睁睁地盯着我，唯恐天下不乱地希望我真的出点什么事。”

　　“但是，我不再是你的老婆，我成为其他人的老婆你都没所谓吗？”杨梅的声音变得尖厉，不受控制。她实在没办法相信，这个说爱她照顾她的男人，竟然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是的。梅，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老婆。不管发生什么事，再说，你是为我们何家做牺牲，我和妈都会更加对你好。”何思奇急急地辩解。

　　“呵呵，只怕你和你妈妈一样，都是骨子里想要男孩吧？”杨梅一笑，就在这一瞬间，她做了决定，“好吧，我答应你们，咱们离婚吧！”

　　何思奇一楞，竟然不知如何反应。良久，他说：“梅，你是想离开我了？”

　　“你以为我能离开你离开女儿吗？既然你愿意以这样的方式要个男孩，我就如你所愿吧。”这么一刻，杨梅知道，她已经被现实抛弃了，丢在了缓缓步往未来的路上，不再回头。